正值隅中清气上升时分,清灵山自门脚向南三十里内,天幕落下鹅毛大的雪花,其间半空中一艘艘云舟排列整齐,各舟之间又有无数的队伍站立围拢着中央的人造石坪,好似遮天的飞云汇集议事,又呈外高圆包陇内底圆之势。
霜花降落,天地间平添肃杀寒意,大雪从昨夜一直降到此时仍不见消停,那中央人造石坪上正有三人两立一跪。
今日这般大场面,着实出乎了众人的预料,本来各军队伍以为又是奉命化解冰山清扫妖魔的一日,谁想大早晨一队队都被通知来参加罚罪会,从清晨忙了两个多时辰布置出如此场面,主角终于现身了。
事前论说,当下除了把守清灵山的少部分修士,其余一概被请来参会,大几千人居高临下只将双眼齐齐围着石坪上那三人打转,三人之中负手而立眉目半合者正是钟掌门,他老人家平日里都是一副平淡和善的模样,今日冷眉皱起,威仪孤冷,可不令人肃穆寂静。
跪地者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藐视军令导致青龙朱雀两军死伤惨重的罪魁祸首:陶寒亭,其身着普通的紫玄袍衣,双手被缚,眼眸凝静,不发一言。
石坪上还有另外一人眉清目秀,器宇不凡,身背一根紫玉狼毫,双手呈着一根黑紫色扭花铁鞭,那鞭子不需驱使便自动散发令人心悸的电光黑气,各云舟上但凡眼尖一些儿的,都知道此物是件歹毒法器。
眼看着午时将近,大雪一直不见消停,众人目睹钟掌门抬头凝望东天际良久不曾吭声,当个别人开始按耐不住性子左右低声攀谈时,嘹亮清洪的嗓音响彻场间:
“自东行以来,有赖各军道友尊令做事,本以为攻破清灵山要许多时日,哪知两日便攻成而胜,其间种种辛苦待返回槐山后必定不负众心。
今日邀各军诸友,乃为我门中陶寒亭擅自离守本职,率众扰战害的几千余军士惨死恶地做一个短暂交代。诸君皆知自古每逢乱战,总有死伤,我辈若是战死于敌手,大可呼为壮哉,可那些鲜活的道友军卒皆是受我这同门的执拗而死,贫道深感愧疚,也知各家恨他,此处且先清算!”
话毕,钟紫言面无表情,将目光投视宋应星,宋应星拿出一短篇玉简,将陶寒亭违抗军令私自上山屠戮,一步步使得清灵山地气外泄,遭有心人施展秘法驱使邪怨附会,漫山变为鬼蜮的罪状宣读清楚。
此间有些不知道的人这时才明晰原始,知道此时是要处置陶寒亭了,都将那宋应星宣读的惩处听了个真切:一来为正军纪,今日先要以炼魂鞭抽打陶寒亭一百大鞭;二来由于东征大事尚未落定完结,抽完以后若陶寒亭还能活命,先留待东征结束以后,押回槐山再着急众家给出交代。
若是个不明所以的,听了这种处置多半要嚼舌根,说赤龙门还是在偏袒陶寒亭,单抽一百鞭子算怎么回事,如此恶罪,不应该直接凌迟剐肉钻骨罚杀他?
可若是知道那炼魂鞭厉害的人,哪里会不理解这刑罚的恐怖,自道门广布金丹通路以来,世间修真之人九成九练的是性命通窍的路数,八九玄窍通灵脉,一身只为破丹婴,魂体脆弱不堪用,万法归元求仙诀。
可以准确的说,此道修真者若非有机缘命数强健魂体,单靠个人的修行路数和寿命限制,能把金丹元婴修成已经是耗尽了血运,而魂魄和躯壳的锻造向来艰难,几乎少有人专注于此,陶寒亭资质本也非上等,年轻时哪里会投注心力躲此劫难。
可那炼魂鞭是何种法物,千毒万咒附刃脊,穿会黑绳铁线中,专为活魂凡体造,沾惹片缕既害身。但凡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宋应星手中握着的那根,绝对不低于三阶灵器,如此凶器,莫说是筑基修士,便是金丹真人,又能耐受得了几鞭。
众人听宋应星宣罢,见他先是呈着鞭跪在地上跟陶寒亭说了什么,后又跪着转头对钟紫言拜了一拜,便立起来准备动手,而钟紫言已经一个闪身离开了石坪,回到赤龙号自己的休寝屋中。
天威浩浩,雪幕垂垂,一声铁鞭抽响,紫电黑气如光影闪晃,陶寒亭后背袍服裂开,血红的口子划拉,一声惨闷哼声传入此间几千人耳中。
修为高深些的,只此一鞭就能看出陶寒亭体内魂魄震荡,恐怕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由于宋应星修为尚入不得厅堂,执用三阶灵器颇为吃力,每一鞭抽出来都要停顿良久,如此进展只四五鞭,已将陶寒亭后背抽的血水四溅,脚麻手麻,也令众人见到了鞭威可怖,鞭鞭镇魂,直骇心神。
正午到时,随着第十鞭落下,陶寒轰隆倒塌落地,血水自石缝外流,仅存了些许意识。宋应星身子僵了一僵,满头是汗,热气大冒,他转头扫视一周,巡视向赤龙号上,见不到掌门的身影,心里愈发慌乱。
直到这时,他才明悟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抽的是自家亲长,疼的是自己心肺,另外还不晓得同门师兄弟们如何看待自己,按照掌门清早的意思,显然不只是做做样子,如今陶师兄只捱了十鞭已经耐受不住,再来几次还不得把本命物都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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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宋应星心头苦叹,他真是昏了头才接了这任务,想当年自己还是个幼齿童子时,这位师兄偶尔会去居所和学场照看他们,虽然经年不苟言笑,但每每教的都是真功夫、照心经,见各师兄弟有鳖孬或是衣衫器物不善者,也自掏腰包常有补贴,那时人家还是高高在上的陶师叔。
岁月流转,一转眼度至此方事件,那么多门人弟子偏偏教自己赶上,宋应星心里苦不堪言。
可见不到掌门,闻不得停手指令,他只好继续抽打下去,此时也是体力不济,动起手来愈发缓慢,又加了七鞭后,整个石坪实体轰隆隆震响了三息,原来这石坪本是一座小驱散传导阵法,鞭力抽在人身上若是耐受的住,就算受了,若是耐受不住,为防力量反伤施行者,石坪阵法就起一个卸力之用。
石坪阵法启动,说明陶寒亭性命垂危,这是不争的事实,宋应星双眼震颤,手腕抖动的厉害,一是以他的修为施用那炼魂鞭本也吃力,二是他知道不能再打了,不然自己可是要背负打死同门的罪名,虽说掌门不会治罪,可门中大几百人总有不理解自己的,日后做事岂不孤立无援。
周遭云舟上观看的各军修士人人胆颤心悸,那姓陶的先前还被各类嫌弃怨恨,此时皆都生了同情,要知道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筑基巅峰修士,以往谁不知道他手腕不凡,哪成想这样一个往日高高在上的人竟然耐受不住十七鞭炼魂鞭,可想那凶器有多可怕,等闲人被碰个两三次还不得魂飞魄散。
青龙号上一伙小辈聚扎的台眼前,李陌方朱明空一众人围着陶沅鸣低声劝说,陶沅鸣双手紧握悲痛流泪,苦喃着:“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我家三爷爷要死了!”
另一座台眼前陶金檀和刘景升等人俱也哀伤悲痛,有些亲近的哀其受苦受难,没那么亲近的又叹其性命难保,要知道他们这一支往后在新赤龙门混,能仰仗的人可着实稀少,陶寒亭若是死了,门中高层除了钟掌门以外,没什么人待见他们。
场间寂静无声,大雪飘摇不停,宋应星的第十八鞭怎么也抽不下去,还是赤龙号上当头负立的陶方隐老祖冷语道:“继续!”
宋应星又连着挥了两鞭,直将陶寒亭打的昏迷过去,魂魄几乎破体,此间四方人只听一声昂扬凄厉的嘶鸣传响,石坪中央顷刻间显化一头赤红与明黄双色叠加的龙角马兽,那马兽一化两丈,双蹄前台,呜呜嘶鸣,正是陶寒亭的本命物:海烈马。
“这……”
“本命物都打逼出来哩!”
“才十九鞭,着实骇人!”
“怕是撑不了几次了”
“赤龙门真要裁决姓陶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