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大脑的发育水平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文哥儿此时此刻的记忆也就复苏到“陆王心学”为止。
接下来要是有人问他,既然陆王心学里的“王”是他哥,那“陆”是谁?他根本答不上来。
好在这次会面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从王华父子俩的对话里可知,他本人的全名叫王守文,很明显是随着王守仁这个大哥起的。
至于那“王云”又是怎么回事,文哥儿目前还没弄明白。
可惜王守仁都十七岁了,不是爱和奶娃娃一起玩的年纪,不怎么爱过来看他。
文哥儿又不会爬又不会走,没法自己去打听,唯有努力多掌握一门明朝方言,好弄懂他娘私底下都和他嘀咕些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小半个月的不懈努力下,文哥儿终于从他娘嘴里整明白他哥改名的始末。
前头他哥出生时已经有过神仙托梦,这次又换了个新花样:他哥五岁都没开口讲话,大家着急得很。有天一个和尚路过,瞅着他哥嘟囔了句神神叨叨的话,他祖父一听,给他哥改了个名!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来了——他哥马上就会说话了!
文哥儿:?
要素过多,一时不知从何吐槽起。
既然癞头僧出来了,不知有没有跛道士?
他哥不愧是明朝传奇人物,从小就有这么多离奇遭遇。
文哥儿解决了心里一个巨大疑问,又恢复一贯的咸鱼瘫婴儿生活。
不是他不愿努力只想躺平,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他甚至还坐不起来!
每天练习一下抬头,是他在襁褓之中唯一能做的消遣了。
文哥儿再次见到他哥时,正好就在练习抬头,小脑袋慢腾腾地抬起来,又慢腾腾地垂回去,一二三四,二三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遍,一二……
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张放大的人脸。
文哥儿:“……”
文哥儿瞳孔一缩,明显受到惊吓,抬头动作都卡壳了。
王守仁很不客气地笑了出声。
王守仁与继母关系不是特别好,对这个弟弟倒没什么意见,只是文哥儿还是这么个小娃娃,连话都不会说,挨着碰着都不行,他便没什么兴趣过来。
今儿王守仁也是闲来无事,晃悠过来瞧两眼,没想到会瞧见文哥儿自个儿玩得那么起劲。
头一回见面他就觉得这个弟弟眼睛好似会说话,现在一看更发现自己上回的感觉没错。
王守仁好奇地戳了戳文哥儿的小脸蛋。
两个月大的小孩儿全身都是软乎的,轻轻一戳感觉像戳在一团棉花上。他瞅着文哥儿被戳得拧起来的小眉头,越发觉得有趣。
王守仁轻轻松松把豆丁点大的弟弟抱起来,对旁边的奶娘和闻讯而来的赵氏说道:“我带文哥儿去祖父那边坐坐。”
王守仁抱奶娃娃抱得从容自在,赵氏却觉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似的,叫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他一个不经意把文哥儿给摔了。
她本想让王守仁把文哥儿还来,又想起王华说要让几个孩子多亲近亲近,只得让奶娘赶紧跟上去。
王守仁本就不是在意别人感受的人,一边抱着文哥儿往前走,一边随手扯片竹叶来逗文哥儿玩。
他自己都快娶妻生子了,抱起小孩来还是很稳当的,有惊无险地把文哥儿抱到了两老那边。
文哥儿被自家祖母接了过去,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要知道平时大伙要是抱着他走路,那都会自觉地放慢脚步,非常照顾弱小无助的小婴孩。
王守仁偏不一样,他走路时快时慢,时而双手抱他,时而单手抱他,时而还来个左手换右手。
只能庆幸王守仁还没丧心病狂到拿他玩抛高高,否则他就得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社会新闻上那种“长辈抛小孩没接住摔瘫孩子”的不幸案例了。
唉,孩子想平安长大着实不容易!
岑老太太在大孙面前话明显更多,语气也更亲近,见文哥儿没闹腾,便笑呵呵地对王守仁说道:“难得文哥儿他娘竟放心让你把文哥儿抱过来。”
王守仁想起赵氏那欲言又止的神色,随意地坐在岑老太太身边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放心的。”
读书人向来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尤其明朝科举的考试范围是四书五经,四书里的《大学》一书便是专门讲“咱为啥要修身”“咱为啥要齐家”等等,属于必考内容!
是以明朝读书人尤为重视孝悌之道,家中不宁传出去是会影响声誉和仕途的,亲眷之间再不和顺也得想办法调和好。
何况他与赵氏也算不得有多大的仇怨。
旁边的王老爷子端着杯茶老神在在地喝了两口,瞧了眼专心致意支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文哥儿,转头与王守仁说道:“你父亲已经写信与你诸叔父商量婚事,接下来你可不能再到处瞎跑,好好在家读书。”
王守仁嘀咕:“出去游学的事,能算是乱跑吗?”
他每次出去都大有所得,只觉出去游历能学到的东西比困坐家中埋头苦读要多得多。
要不是他爹拦着,他去年甚至要想办法把自己的游历心得呈给天子!
虽说他无官无职,也没什么机会见着圣上,可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动脑子,肯定能让圣上看到他的绝妙想法!
王守仁对于自己离家出走跑去边关游历一点都不后悔,反而还有种“老爹虽然考上了状元却根本不懂儿子”的感慨。
王老爷子瞥见自家大孙那表情,哪会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平时宠爱大孙子,这会儿却不含糊,谆谆教诲道:“你这门亲事可是从小定下的,姻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你可莫要把它结成仇了。”
官场是最讲人脉的地方,一般来说同乡和同乡会自成一党,毕竟是乡里乡亲,不帮自己人帮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