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年回头看了祈妄一眼。
车内的灯光没熄。
祈妄被笼罩在灯光下,一眉一眼都清晰深刻。
祈妄看着他,眼中是没有来得及掩藏的痛苦与绝望。
这眼神他很熟悉。
因为八年前,他每天都是这副样子,暮气沉沉,像是对世界都丧失了期待。
他听见祈妄说,“从前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这两年我回了A市很多次,你在纽约时装周的时候,我也在那儿,我想过去找你。可是又觉得真的找了你也不会想见我。”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你谈曾经。我是个人渣,烂人,毁了你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也希望你没有遇见过我。”
祈妄本来不想说的。
太虚伪了。
伤害了人后的道歉,一文不值。
可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他也许永远无法说出口。
而过了今天,他也许真的再没机会见喻年一眼了。
他用了毕生的毅力,才没有去抱住喻年。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并不奢求你原谅,但看见你过得好,我很高兴。”
喻年的手微微抖了起来,他本来都要下车了,可这句话却猝不及防地勾起他的怒火。
高兴?
听见他过得好所以觉得高兴?
他仓皇地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他想,要是可以,他也不想要遇见祈妄。
可是他已经遇见了。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等再转过头,一直伪装的优雅冷静终于在此刻粉碎。
他一把揪住了祈妄的衣领,把人压倒在车后座的角落,自己也俯身下去。
“高兴,你凭什么高兴,”他咬牙切齿看着祈妄,“你以为你道歉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吗,就可以不用受到内心的谴责吗?”
他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你道歉我就要接受吗,这么多年就是一句道歉就可以的吗?你有苦衷,你受尽煎熬,所以我就要接受你的愧疚,对你说没关系吗?”
他质问祈妄,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痛苦。
他细白的手指死死攥在一起,关节都显露出青白。
他暴露在灯光下,皮肤白得没有血色。
祈妄没有看错。
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多少精心配制的药膳喂下去,一个医生团队围着他细心调理,他却还是苍白消瘦。
他靠坐在祈妄身上,轻得像一只长尾山雀。
从祈妄离开的那一年起,他的身体就没有好过。
还谈什么保重。
他掐住了祈妄的脖子,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一滴一滴,砸在了祈妄身上。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他说着,声音抖得不像话,“你想走就走,想分手就分手,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就消失了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想了结……”
“你可真无耻。”
祈妄完全僵硬在了车座上。
喻年的眼泪掉在了他的脸上,已经从温热变得冰冷,却比烙铁还烫,几乎要把他烫伤。
他能感觉到喻年在他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像是真的恨到想杀了他。
而他也没有丝毫反抗。
他只是抬手轻轻握住了喻年的手,如果可以,他倒也希望他死在二十岁那一年,死在他们分开以前。
这样他在喻年心里,起码永远都维持着美好的假象。
可到最后,喻年仅仅是过了几秒,就松开了手。
他跪坐在祈妄身上,背脊微弯,轻轻发着抖。
又过了几秒,他深呼吸了几下,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再抬起头,他刚刚的失控与绝望像是又隐藏了起来。
“刚刚是我失态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没有再多看祈妄一眼,理了理衣服,转身打开了车门。
开门的一刻,他说,“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后会无期,祁先生。”
说完,他就砰得一声关上了车门,淋着雨走向了公寓楼。
他新买的这套公寓在顶楼,路过楼下休息厅,他看见了祈妄的司机,规规矩矩地坐在待客区。
前台的小姐看他淋了雨,一惊一乍的,问他是否要让公寓管家去找家庭医生。
放在平时,他不介意轻言巧语地感谢前台小姐的好意。
可今天他太累了,他只是摇了摇头,就径直坐着电梯上去了。
祈妄的司机回到了车上,当看清车后座的一瞬间,他吓了一跳,甚至想问要不要报警。
祈妄笔挺整洁的西装已经被揉皱了,几颗扣子不知道蹦到了哪里。
衬衫领口松松垮垮。
脖子上残留着一道血痕,是被谁的指甲刮破的。
一般这种情况,也可以考虑是风流韵事,可是看祈先生的表情,又实在不像。
祈妄颓然地闭着眼,对司机道,“开车去酒店。”
司机又把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可一路上,他又忍不住往后偷看。
车后座上,祈妄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死气沉沉,像一块生锈的,腐烂的雕塑。
他是一块被遗弃荒野的无主之物。
在那位喻先生没来之前,他还像吊着一口气。
可现在,他与世界的连结都断开了。
司机在心里摇摇头,搞不懂这些有钱人都在想什么。
那位喻先生也是奇怪,像是寻仇的,可又像来寻情的。
祈妄坐在车上,望着窗外这场越来越大的雨。
天边不知何时居然传来了雷声。
他想起以前,打雷的时候,喻年总是假装害怕,硬要上他的床,躲在他怀里。
他抱着喻年,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居然是他生命里最好的一段时光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可怜巴巴但看着有点疯批的小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