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西边的青石巷的边缘,一户上书元宅的宅子里,有个温婉妇人同样三天未曾合眼。
白日时给自家半大的孩子讲述小镇真相,讲述元家,讲述小镇之外,讲述他父亲与姐姐。
到夜里,便顶着微微烛火给即将远行的幼儿缝制衣物,哪有时间心思入眠。
三日前,妇人便已将信息传递出去。
只是等到自家老木门响起重重的敲门声时,温婉妇人还是觉得这一刻,来得太快了。
但妇人亦不敢怠慢院外的人,甚至不等小丫鬟,亲自起身,顶着烟雨开门。
一个身穿着白色僧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沙弥站在门外,道了声:施主。
温婉妇人却没有因为沙弥年纪不大而露出一丝一毫看轻的意思。
庄重接了句“阿弥陀佛”,旋即将小沙弥引入院中。
与此同时,小阁楼上突然响起“蹬蹬”的声音,虎头虎脑的小孩从阁楼上跑下来,见到小沙弥时,小孩眼里早已没了数日前那股机灵劲,反倒一片凝重。
三日的时间,本就极为聪慧的小孩,在温婉妇人的教导下,已是不得不接受了某些沉重至极的事实,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比如这世界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比如九曲巷小瞎子,比如隔壁宁家小药罐子,比如……
最终,七八岁的小孩意识到,他是真的要离开娘亲,离开小镇了。
娘亲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浩瀚——
可元澄还是比较喜欢这个被娘亲鄙夷为巴掌大小的小镇。
只这话他只对傅家小瞎子抱怨过,而小瞎子,不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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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身上背着的那块木牌,是宁家小药罐子送的。
用他娘亲的话说,“很贵重,也许将他卖了,也不一定能换到!”
元澄很想当面向她道谢,但小瞎子说,她不方便见自己。
闻言,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元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没有小大人般的叹气声,只是在傅家长生树下,静静坐了很久。
小孩就见到,自家堪称铁娘子的娘亲,温柔的眼中满是泪水。
元澄见此,心中一紧。
小孩虽然有些调皮,却是很疼惜自家娘亲的。
心中一阵酸楚后,元澄原本哀伤不以的凝重神色,竟转瞬间不见,仿佛大梦初醒。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扯着嘴,唤了声娘亲。
笑得比哭还难看。
时间一到小孩离开了。
背着个小包袱,在温婉妇人两眼通红的视线中,逐渐消失在烟雨夜幕里。
等着那小人彻底没了踪影,温婉妇人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如洪水出闸,泄了个彻彻底底。
小孩跟着沙弥走过安阳桥后,意识到走得远了,才转过身。
半大的孩子,望着那幽暗不见底的巷子,终于忍不住在桥头跪了下来,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使劲磕了三个头。
等着抬起头,小孩除了额头一片血迹外,泣不成声。
不远处,安阳二桥,骨瘦如柴的傅家小瞎子靠石桥而坐,紧握的拳头悬在烟雨之中。等着元家小孩哭着站起,转身离开的一瞬,摊开了干净的小手。
绑着着粗糙绳子的铃铛忽然掉落,“叮铃”之声传出。
踏入东来街的小孩听到此声,脚步一顿,突然就放声大嚎。
小孩脚步其实很重,他走的很慢,既是身负重担,也是不舍,但始终没有转头,生怕一个转头,就再没有力气走下去。
顶着一股执拗,跟着面露古怪笑意的小沙弥,消失在烟雨中。
小孩知道。
这一别,再见,怕就是很多很多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