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落在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身上,那双眼睛溢满愤怒和悲伤。
“如果你过去也像现在这么清醒就好了。”黑衣男人冷冷地说,“我长姐或许就不会死了。”
太子没作声。
“你们为何要拉上小虎?”男人愤懑又不解,“你们要死,就自己去死啊,小虎只是一个孩子,皇上还不至于迁怒一个孩子。”
人死了,什么恩怨都随风而逝。
皇帝甚至多少会因为太子之死勾起些许愧疚,这点愧疚足以让太子唯一的孩子平安地活下来,可以远离那些争斗和是非。
好半晌,太子终于开口。
“抱歉,我失去记忆了!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到处都是火焰,那时太子妃已经没了……我是被小虎的哭声吵醒的,我当时就一个念头,一定让小虎活下去。”
江河面无表情地扯着谎,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太子妃尸体上的血都干了。
黑衣男人的思维快速地转动着。
以他对长姐和太子殿下的了解,他们肯定不会拉着孩子一起去死的,小虎应该是自己跑进去的。
太子和太子妃服毒后纵火,太子妃先行一步,而太子在听到儿子的哭声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终于让他挣扎着从忘川途中返回人间。
太子会丧失记忆,也许是那药的副作用,也许是被什么东西砸到脑袋,也许是对皇帝太过失望,宁愿忘记过去的一切……
太子叹息道:“不管怎样,我不想再背负着太子的身份和责任继续前行!”他眺望着夜空,“以后的人生,我只为小虎……我会想办法带小虎离开皇宫,给他找一个安静祥和的环境,让他好好长大。”
黑衣男人冷笑一声,“殿下,你还是别想得太美好,你想离开,也得看上头的人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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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公府。
躺在床上的齐国公府的老太爷在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坐起来喝药。
自从知道孙女在东宫逝去的消息,他就直接倒下了。
是痛苦,是后悔,或许还有说不清的内疚。
齐老太爷叹息地问道:“大郞,你怪为父么?”
他的年纪已经大了,本来花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全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仿佛全身的生气都被抽走。
守在床前的男人正是现任的齐公国,今年四十左右,气质儒雅。
此时男人脸上露出悲痛之色,艰难地说:“父亲……也是为了我们齐家。”
齐老太爷浑浊的眼睛落下一滴泪,“我昨夜又梦到囡囡,她怪我为何不救她。”
齐国公端着药的手顿了一下,不禁闭了闭眼睛。
他就这么一个嫡女,千疼万宠地养大,嫡女和人人赞颂的太子定亲时,明亮的眼里都是羞怯和期待。
三朝回门时,女儿和他说:“爹爹,太子说他不想纳妾,愿与女儿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他心里都是担忧。
傻闺女啊,太子那是骗你的,他身为太子,怎么可能只要你一个呢?
然而,太子确实做到了,至少和女儿成亲的这几年,他做到了。
太子渊渟岳峙,虚怀若谷,朝中上下无人不称赞,有见识的朝臣们都道,若太子继位,大梁的辉煌还能再延绵三十年。
当时国公府主事的还是齐老太爷,他已经从中看到了危机,太子成长得太快,而皇帝却还身强力壮,手握权柄。
为了孙女,也为了齐国公府,齐老太爷开始明示暗示太子。
齐国公本不以为然的,若他有这般出色的儿子,他只会高兴,怎会嫌弃,甚至想让儿子死呢?
太子同样也不当回事,他是将皇位上的人当父亲,并不知道,那位父亲却视优秀的儿子为敌人。
悲剧还是发生了。
早些年,齐老太爷就担心东宫会有危险,趁病退下,并约束家人,让他们回家侍疾。
齐老太爷已经决定好一家子以后的退路,如果太子能上位,那就好,如果不能,至少三代人不得出头。
未来如何,还得看新君的肚量。
“若是还能救,父亲怎会眼睁睁看着太子一家赴死?”齐国公说着,嘴里都是苦涩,“不是不救,而是救不得。”
总不能为此搭上一家子?
可那是他千疼万宠的闺女啊,接到消息的那一刹那,他心疼得都几乎无法呼吸。
齐国公叹了一声,低声问:“父亲,您说太子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齐老太爷怔怔地坐着,回想外面传来的消息,说道:“应该是真失忆,不然太子殿下的性格不会变化这么大。”
要知道太子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现在从宫中流出来的消息都表明,太子是真的忘记以前的一切。
他对儿子说:“太子的性格,你我都知道的。”想到什么,他又说,“你没见过太子小时候的模样,你不知道,太子小时候有多顽皮……”
齐老太爷说得万分怅惘。
也许只有失忆,才会让一个人变回他十岁前的模样。
那时的太子还不像后来那般事事要求完美,七八岁时的太子,简直就是熊孩子,上过房、揭过瓦,还偷捞过价值千金的锦鲤,带宫人们一起烤着吃。
皇帝那会还不像现在这般独断擅权,还是个会和他喝酒抱怨家里有熊孩子,父亲不好当之类的。
齐国公不禁默然。
太子十岁之前,都是养在深宫里,皇帝爱若珍宝,从他会跑会走后,就不怎么让他往外跑,担心他会遇到危险,是以朝臣们能见到太子的次数不多,能见的都是一些老臣。
直到太子十岁后出阁读书,朝臣们接触太子的次数才多起来。
不过那时候,太子就和世人记忆里的完美太子一样,已经定型。
“太子丧失记忆,脸还伤着,要是皇上还是没放过他,要将他最后的利用价值……”齐老太爷说到这里,不禁讥笑一声,“本来太子可以全身而退的,只要下旨废太子,谁也不会将他视为威胁,小虎也会安安全全的活下去……”
他咬了咬牙,低声对儿子说:“皇上仍是迟迟不废太子,这样一来,将太子重新架到火上不说,不知情的还以为皇上这个父亲是多么的重情重义,太子的脸都毁了,居然还舍不得?太子这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被他父亲推回去……”
明白这点的人,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往天灵盖窜,冷汗直流。
他们的那位皇上啊,早就不是曾经的皇上,不再是一个爱护儿子的父亲,而是一个被权欲腐蚀的、乾纲独断的权力怪物。
这些年来,齐老太爷借病退下,让长子继承齐国公府,而他退到后面。
这小半原因是为了不让作为太子妃的孙女难做,大半原因是皇帝老了却不服老,疑心病越来越重。
“囡囡的事,只有太子找回记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齐老太爷下结论道,“目前国公府还得谨慎行事,不要轻易与太子接触。”
这不仅是保护齐国公府,也是保护太子和太孙。
齐国公低头应是。
从父亲的分析来看,太子在太子妃之死的事情上,肯定有所隐情。
等回房后,他便这般安慰妻子。
自从知道女儿的死讯后,国公夫人就倒下了,病得越来越严重,直到现在还起不了床。
甚至因为无法承受丧女之痛,她开始怀疑女儿之死是太子所为,整个人都魔怔了。
后来听说太子虽然没死,但脸毁了,记忆丧失,外孙得了失语症,极有可能会瘸,她就不闹了,只是每天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
齐国公看到这样的妻子,心里如何不难受,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他握着妻子的手,正欲再说什么,听到下人来报。
“国公爷,三公子回来了,要过来看夫人。”
齐国公道:“让他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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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景天缓步走过正院的长廊。
齐家三兄弟里,作为老三的他,身体是最差的,也是生得最俊俏的,若是穿上女装,只怕以容貌出众闻名的太子妃都要自愧不如。
来往的丫鬟退到路边,朝他行礼,恭敬地垂首等待他经过。
年轻娇俏的丫鬟们悄悄地看了经过的三少爷一眼,两颊生出红晕。
齐家的家风极严,丫鬟们虽然爱慕三公子,却不敢冒着生命的危险爬床。不过,如果主母愿意将她们指给三公子,即使一辈子当三公子的通房,她们也是愿意的。
齐景天进了内室,来到母亲床前,关切地说:“母亲,今日可安康?”
国公夫人被丈夫扶着坐起身,憔悴苍白的脸露出淡淡的笑容,慈爱地看着他:“三郎,你父亲说你最近总是出门,何事如此忙碌?”
齐景天没回答,而是朝旁边看了看。
齐国公会意,让左右伺候的人退下。
这一天,也不知齐景天与母亲说了什么,候在外面的下人们只知国公夫人后来整整哭了一晚,然后重新振作起来。
国公夫人的精神越来越好,等身体完全好转后,她甚至递牌子进宫拜见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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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今天又过来给太孙查看脚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