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一过,那些个不起眼,生命力却顽强的小虫又活跃起来,在静谧的夜晚中,它们的鸣叫声透过了窗户。
万元搁下钢笔打算回家,刚一心扑在写字上,这会儿他才回过神,许缙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声了,一回头,许缙云拖着腮帮子睡着了,腿上还盖着一本书。
唯一一盏煤油灯被自己霸占着,许缙云默不作声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万元转了个方向,往他跟前凑了凑。
昏黄的烛光照在许缙云的脸上,他的眼睑处留下一排睫毛的阴影,脸颊牢牢贴着拳头,被压得有点变形,嘴唇紧闭,胸口伴随着呼吸起伏着。
虽然这话形容一个男人有点别扭,但是万元就是觉得许缙云长得漂亮,第一眼就觉得他漂亮,比金民喜欢的那个梨花还要漂亮,不管是什么样的发型,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掩盖不住这张漂亮脸蛋。
万元没有察觉自己的眼神有些放肆,让睡梦中的许缙云都有所察觉,许缙云缓缓睁开眼睛,万元躬着后背凑到了自己跟前。
许缙云深吸了一口气,驱赶着睡意,轻声和万元轻声说道:“外边天黑了。”
“我占着你的灯,你没法看书了吧?”
许缙云捏了捏鼻梁,没做回答,他刚想开口问万元是不是该回去了,万元看向他怀里的书。
“你看的什么?我看你最近老在看这本。”
这本是从张洵那儿拿来的,没有封面,被翻得有些破破烂烂的。
“苏轼的文集。”
“谁?算了我也不认识。”万元挺有自知之明的,他举着煤油灯,暖黄色的光照在书上,“写的什么啊?你喜欢哪句啊?”
许缙云顺手将书翻了过来,正好是《赤壁赋》那一篇,如果说非要说喜欢……他的目光在万元的脸上打量,“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哪儿呢?”万元非要许缙云指给他看,一共十二个字,他勉强认得俩,他看得眉头紧锁,眼睛都眯了起来,“啥意思?”
一瞬间,许缙云觉得自己亵渎了这篇文章,也亵渎了万元,他失笑,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夜路不好走,你该回去了。”
万元也没有追问,随即起身,许缙云想要送送他,手上的煤油灯没有拿稳,“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屋子里顿时陷入了黑暗。
屋子里安静了一阵,许缙云先开了口,“我去拿火柴。”
紧接着,从黑暗中传来了轮椅的声音,轮子在地面滚动时,让万元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轮椅停了下来,又听到许缙云翻动东西的响动,有东西被许缙云撞倒,也有布料摩挲的声音。
良久,许缙云才低声说了句“找到了”,轮椅在黑暗中磕磕碰碰的,万元适应了黑暗后,几次想要上前去帮忙,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将他拉住。
“刺啦”一声,一支火柴划亮,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面前一块儿地方,可惜煤油灯摔变形了,点上火勉强还能用用。
等屋子里恢复光亮,万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坐过的板凳被许缙云撞得东倒西歪的,柜子前掉落了一件衣裳,放在地上的水壶也挪了一截儿位置。
只是短暂地失去了光亮,对于一个瘫子来说举步维艰,许缙云最近把他自己照顾得很好,万元在想,他又做了多少的努力呢?
“我送你。”煤油灯灯罩有点破了,许缙云用手捂着破碎的地方,以免光再次被风吹灭。
万元原地转了个圈,犹豫了片刻,“要不你让我住一晚?反正我以前也老跟金民在牛棚里睡觉,夜里不回家,我爹也不担心。”
许缙云愣在了原地,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他拒绝不了万元,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万元接过许缙云手里的灯放回到了桌子上,又把人推进屋子中央,像是在用行动告诉许缙云,他今晚不走了。
见许缙云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万元有点心虚,“怎么啦?你不乐意啊?”
“没……”许缙云连忙否认。
万元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想让许缙云觉得自己是在可怜他,不算上可怜,就当是一个朋友的陪伴。
没有万元在的时候,许缙云这个点儿该收拾收拾上床休息了,可万元待在身旁,他浑身不自在,他怕他做得不够好,怕他这个瘫子太狼狈。
“那你坐吧。”许缙云说完弯腰提起了地上的水壶和桌上的煤油灯,推着轮椅缓缓朝外去了,万元也没闲着,忍不住跟了上去。
许缙云在打水,水缸里的水是早上自己给他挑的,万元离得有点远,天又这么黑,缸里的水还剩多少他看不真切,只觉得那水缸有点高,许缙云坐在轮椅上刚好齐他的胸口。
他看着许缙云将煤油灯放在了地上,又看着许缙云攀住缸口,动作有些笨拙地从里头舀出水来,两三下,水壶里头的水就满了,许缙云又提着东西,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经过万元身边时,他尽可能做到自然。
“别站在这儿了。”
万元在这时将许缙云拦了下来,他接过许缙云手里的东西,把人重新推进屋子里,“我来吧,你等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