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与冀州相距甚远, 饮食差异也极大。再加上此地贫穷又荒凉,客栈里的饭食不止粗糙,口味也不怎么好。
若是放在以往, 宋初姀是断然吃不下这样的食物, 只是多日奔波下来?,她确实饿了?, 往常不会吃的粗粮粥,被她小口小口喝见了底。这粥的味道并不好,但是能在这个时候喝上一碗已是难得,她并未挑剔。
世家养出来?的女郎,吃饭的时候极为安静,宋初姀不说话, 心思一半放在手中的粥上,一半放在旁桌人的交谈中。
她在建康呆了?太久, 对外面了?解的不多, 旁人说什么都觉得新奇, 越听越入迷,不知不觉中脸快要埋进碗中。
谢琼一只手抵住她的额头,让她从碗里出来?, 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宋初姀点点头,将最后一口粥咽下, 连忙将碗放到桌子上。
谢琼看着她嘴角的饭粒, 哑然失笑。
“宋翘翘。”她伸手将她饭粒摘下,笑道:“你现在不会才十六岁吧。”
宋初姀一怔, 眨了?眨眸子, 耳根都红了?。
就算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她也从未将饭吃到嘴角过, 这还是头一次,可见当真是饿了?。
看出她的窘迫,谢琼没再继续,将她拉起来?,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道:“今晚先?休息,明日重新出发,若是快的话,用不了?两日就能靠近邺城。”
宋初姀点点头,又想起她看不到,于是出声说了?句好。
客栈房间不多,为了?安全?,她们订了?最里面的一间。
谢琼将门推开?,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屋内,没发觉什么不对的地方,方才将宋初姀拉进来?。
油灯被点亮,屋内被昏黄的灯笼罩,略显昏暗,倒也安心。
她们两人现在脸上都带着泥,邋遢又可笑,根本没办法睡觉。
谢琼蹭了?蹭脸上的泥,皱眉道:“我去弄些?水来?,你乖乖在这里等着。若是有?危险就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喊我的名字就行。”
宋初姀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这里荒凉,只有?小心再小心才能确保自己平安。
“你也快些?回来?。”她略微不安,忍不住叮嘱谢琼。
眼前?的女郎轻笑一声,学着兄长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她头上的玉冠,方才转身离开?。
房间门被轻轻关上,不大的房间只剩下宋初姀一人,寂静难耐。
熟悉的人一离开?,她心中那?股烦躁就不断往外涌,神情?也渐渐转淡,又恢复成?在崔家时的模样?。
宋初姀坐在床榻上,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袄,指尖在衣角处轻轻捏了?捏。
里面的棉花很软,她一按,衣角就扁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又会鼓起来?。
她摆弄了?一会儿?,看向桌案上的油封,方才发现油灯只烧去了?短短的一节,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明知道谢琼回来?的没有?那?么快,但她还是不免失落。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宋初姀眸子一亮,猛地站起来?想要去开?门,只是刚走到门前?,就迟疑地顿住脚步。
敲门声断断续续,外面的人似乎很有?耐心,静静等她放人进去。
宋初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连忙伸手将头上的珠钗摘下,悄悄攥到手中。
许久没人去开?门,敲门声就渐渐停了?,门外人看起来?像是放弃了?。
果然不是谢琼。
宋初姀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僵在原地没有?动。她也不敢发出声响,生怕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宋初姀握着珠钗的手还未来?得及放松,却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种味道说不上来?的古怪,像是普通的檀香,但是香中却带着一股腥气,很不好闻。
即便是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宋初姀也能察觉到不对。她当即要去开?门,只是指尖刚一碰到门环,就感到一阵晕眩。
——
客栈的水都是从后院儿?打来?的,店小二正在招待客人,好声好气地与谢琼商量,希望她能自己去后院儿?打一桶回来?。
谢琼不欲与他为难,顺着他指路的方向往后院走。
后院荒凉,或许是季节的缘故,水井很深,谢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上来?一桶冰水。
这里的水不算清澈,但是用于洗脸也能凑合,她没有?浪费时间,提着水桶往楼上走。
刚刚踏上一节楼梯,谢琼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她动作一顿,猛地抬头。
水桶从掌心脱落,凉水从楼梯上泼下,惊动了?一楼寥寥几个客人。
谢琼眸光冷冽,大步上楼,一脚踹开?房门,里面果然已经没了?人。
——
宋初姀是被颠醒的,她额头抵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马车颠簸一下她额头就与车壁撞一下,很快就红了?一大片。
疼痛使她悠悠转醒,赫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辆简陋的马车上。
马车漏风,冷风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吹入,将她冻得打了?个寒颤。
额头上的痛感极为强烈,宋初姀摸了?摸,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仔细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记忆却只停留在客栈的那?股奇怪味道上。
她清醒了?一会儿?,明白自己应当是遇见了?歹人。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宋初姀没有?出声,可抓在袖子上的指尖却微微泛白。
车轮滚过石子路,声音很乱,宋初姀隐约听到外面有?交谈的声音,于是不动声色往前?移了?移,没有?让自己发出声响。
凑到马车门前?,外面的谈话声果然清晰了?些?。
说话的是两个略带口音的男人,宋初姀费了?好大的力才听了?个大概,他们在争执是将她卖去邺城还是乌孙。
谢琼曾经说过,两国交界处有?许多亡命之徒,这种买卖人口的事情?屡见不鲜,女人和孩子是他们常下手的对象。毫无疑问,她现在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宋初姀抿唇,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两个人应当是从她进客栈时就已经盯上她了?,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这些?人皆是心狠手辣之人,落入他们手中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外面争执声停止了?。
宋初姀往后退了?退,摸到一旁的珠钗。
马车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男人看进来?。他手中拿着一柄鬼头刀,刀面上带着铁锈,铁锈之上阴沉暗红的东西不出意?外应当是已经干涸了?的鲜血。
看到她醒了?,男人眸中闪过凶光,用蹩脚的中原话道:“这么快就醒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窜出一个精瘦的男人。
精瘦男人在宋初姀身上打量了?一番,笑道:“不愧是我选中的,在客栈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女郎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脸都看不到,还卖个好价钱?”
络腮胡男人冷笑:“本来?都要逃回去了?,非要做这么一单,要是长得丑,真是亏大发了?!”
他们两个人都嫌弃她脸上的污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给她卸下,因此看不出她样?貌如何?。
“光看她身段儿?就知道差不到哪儿?去!”精瘦男人眼珠转了?转,手贱地扯了?扯宋初姀的裙摆:“再说了?,就算长得丑,灯一黑有?什么关系,能用不就得了?!”
宋初姀揪着裙子,浑身一僵,没有?说话。
“那?就卖去乌孙!”
络腮胡将鬼头刀往马车上一插:“也别耽搁了?,早点逃回去,省的被大梁人给砍了?!他娘的,自从邺城起战事,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生意?难开?张!昨天?要不是跑得快,直接就被那?些?人给砍了?!”
精瘦男人有?些?犹豫:“乌孙人不喜中原女子,卖不出好价格,不如还是去一趟邺城边上。”
“你不要命了??”络腮胡一把揪起精瘦男人:“人家拿刀等着我们呢,过去直接给人家送脑袋?”
这话一出口,精瘦男人也沉默了?。
往北走,若是将人卖进邺城,确实能赚一笔,但是风险却大,实在是难以抉择。
宋初姀听着他们说话,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里。
乌孙。
她听说过那?里,距离建康几千里,语言不通,那?里的人都很野蛮,若是被卖去了?乌孙,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绝对不能被带去乌孙,那?就只能赌一赌!
宋初姀呼吸急促,死死抓着袖口,咬唇道:“将我卖去乌孙吧。”
那?两个男人没想到她还有?胆子说话,同时回头看向她,眸中皆带着凶光。
宋初姀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深呼吸道:“我夫君其实是乌孙人,还很有?钱,你们将我带回乌孙,我夫君一定会重重答谢!”
“你是乌孙人?”精瘦男人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她。
“我不是乌孙人,我夫君是。”宋初姀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真实:“我娘家在建康,后来?嫁去乌孙做一富商妾侍,前?不久夫君准许我回来?探亲,这才......”
她面露希冀,将头上玉冠摘下递给他们,装作期待的模样?:“我夫君当真是有?钱人,将我送过去,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把抢过她的玉冠,擦了?擦,咧嘴一笑当即揣进怀里。
“既然如此,那?就将你卖去邺城吧!”精瘦男人笑得狰狞,面露恶意?:“你当我们傻,要是真把你带回乌孙,万一碰上你那?个夫君我们兄弟二人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