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指挥使习惯早起, 一般卯时便起来操练兵士。
二十七年来从未间断,络腮胡让他显得十分沉稳老练。
不过这日起来, 是被外面许多羊叫喊醒。
吴指挥使起来的时候, 纪炀已经披着大氅在看羊了,见指挥使起来,还笑着道:“我穿着羊皮制成的外衣, 在这看羊,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吃都吃了,有什么不好。”吴指挥使直接道, 他这会心情大好。
纪炀昨天才许了一百多只羊,今日羊就到了?
其实只是凑巧。
纪炀没想到王伯那边准备得这样快, 把他跟五姑娘没带来的物件都送了过来, 只比他们的行程慢了一个月。
当时想着快点过来, 这些东西全交给王伯, 连要带的下人也是跟着车而来。
物件跟人都有五姑娘来管, 他只好赶羊了。
这些羊自然不是从汴京运来,估计从灌江城拉来, 这会全都挤成一团, 吴指挥使眼里满满都是两个字, 想吃。
毕竟羊肉好吃, 羊骨熬汤,羊皮给将士们保暖,连羊毛都能用。
他本以为要耽搁几天, 没想到第二天便看到了。
跟着吴指挥使的手下也吸溜吸溜地看着。
昨天晚上他们刚到太新县衙门,就被按着吃羊肉锅子, 那羊肉叫一个好吃, 羊汤更是管够, 烙的油饼吃得人浑身舒坦。
再跟着指挥使睡个舒服的屋子,真是不想走啊。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肯定会被指挥使骂蠢驴。
而且,只有软蛋才怕苦!
他们可是定江关的兵士!
可他们不怕苦,不代表看到这么属于他们的羊不开心。
这些羊甚至不用解绳子卸车,他们直接赶着车回定江关就行。
吴指挥使也不是废话的,既然太新县兵祸平了,各家也已经安置好,自己也能放心回去。
不如现在就启程,不耽误时间。
在这种舒坦的地方不能呆太久,否则会消磨意志。
纪炀自然连车带羊一起给他们,又道:“稍等一会,还有一车东西。”
说话间,五姑娘已经把其他车里的布匹皮子给找了出来,载了大半车过来。
这些都是边关需要的东西,虽然他这里的东西还不够那么多兵士来用,但能尽一点力是一点力。
吴指挥使看着,眉头下意识皱了下,只见纪炀抱拳:“不管这话您信或者不信。就算您不来太新县,这东西也会送过去。”
意思是,您就算不帮昨日的忙,他该送还是送。
吴指挥使的络腮胡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挑眉:“信,肯定信。”
才怪。
昨天见识过纪炀的“阴谋诡计”,还是不要多信的好。
他现在得过且过,能有东西就行,就当他信了!
昨晚他一个人带着太新县四个最有权势的人喝茶,喝到最后,所有人都在他算计当中。
环环相扣,最后还能拉着本来要打仗的裴家,刘家吃酒吃锅子。
喝到最后,他竟然只是微醺?
大清早起来,还没事人一样。
该说他年轻真好,还是酒量惊人?
不管怎么说,昨天算是每个人都满意那个结果。
纪炀更是最大赢家。
吴指挥使等人要走,纪炀自然不拦着,但看着他手下人装车,此处只有他们两个,纪炀道:“其实还有件事,想拜托吴指挥使帮忙。”
还帮?
帮什么?
不过这会自己人正在装纪炀的东西,吴指挥使只能听一听。
但一听,人都要往后退两步。
“我想让裴家主裴又锋,去定江关任职。”
吴指挥使刚想反驳,就听纪炀又道:“他听你的话,只有你才能管住他。趁着裴家家主换人,我也好插手私兵。”
动裴家的私兵?
纪炀不想活了?
裴家有这么不靠谱的家主,还能跟其他两个并驾齐驱,自然有原因。
靠的就是供养五千私兵。
否则他能这样横?
纪炀也不会借力打力,成了现在的好事。
要是裴又锋知道纪炀此时的想法,定要一刀砍死他,谁说都没有用。
吴指挥使目光深沉,纪炀太过大胆,竟然敢跟他说这些话。
“唐时有首诗,满城皆白发,死不丢陌刀。独抗五十载,怎敢忘大唐。”
这讲的是唐朝边关有支军队,独守奋战孤城四十多年。
出发的时候,还是盛唐,回家的时候,盛唐没了,但盛唐的士兵不会投降。
满城白发老兵为大唐战至最后一滴血,所有部下全部殉国。
这说的是唐时故事,也讲的如今故事。
吴指挥使眼神微动:“我留在这时候,朝中是武侯,是石恩,是危泽方,是林敬源。”
“是年富力强的皇帝。”
“现在,只剩林大学士跟年迈无力,无暇顾及此处的皇帝。”
这话本不该说。
但纪炀不该念那首诗。
他读书不多,却也对这种处境相似的句子烂熟于心。
他吴金川吴指挥使,有时候也在想,古时明月照今人,那诗句,说的不就是以后的自己。
虽自认比不过唐时郭昕将军,也没有万名兵士。
只是在灌江府其中一个小小的定江关里。
可他早做好跟那一千兵士当白发兵士的准备。
国无力,他又能如何。
方才他说的武侯,石恩,危泽方,林敬源。
皆是朝中名臣,武侯不用说,林敬源便是如今的林大学士。
其他两个更是肱股之臣。
是他们跟当时壮年皇帝联手造就太平盛世。
那时候的定江关不是这样,没有裴家之流,韩家也不会走。
纪炀定定看向吴指挥使:“我说那句诗,是想告诉您,这些事不会发生。承平国朝廷,皇帝,以及天下百姓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裴家,鲍家,刘家,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等您再来,我还您一个,不一样的太新县。”
是那个可以供应定江关兵士,是照拂好此地百姓。
是军功也好,补充兵马粮草物资也好。
都十分顺畅的太新县。
吴指挥使这才看到眼前这人真正的野心。
想要完成这些。
他不止要平定太新县。
甚至要把整个灌江府这个大后方平定。
吴指挥使想反驳,可又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小露一手,已经让他惊讶。
或许。
可以?
若灌江府平定,承平国西北十几个大小关卡都会得到补充,都会有个稳定却可靠的后方。
“等你去信,我招他过去。”吴指挥使只留下这句话。
那就是成了。
看纪炀的需要,什么时候去信,他就什么时候运作裴又锋去定江关的事。
纪炀点头,稍稍松口气。
现在当然不能让裴又锋走,他还等着裴又锋折磨那两家人呢。
年后还有好多差事让他们做,暂时不能走人。
吴指挥使心情复杂带着物资回去,忍不住回头看看纪炀。
希望他能兑现自己的承诺,让他们这群人不要成为白发军。
吴指挥使离开,太新县新的一天正式开启。
鲍家,刘家,裴家,三家的家主如今还在太新县。
他们还要去衙门商议年后修石桥的事。
这晚上他们全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脑子都是同一个人。
纪炀看着他们眼下的黑眼圈,又见刘家主半颗牙已经镶了金子,总算不漏风了。
裴家主更是大喊一声:“刘金牙。”
看来这称呼会伴随他很久。
要说修石桥,还是之前的问题,等得知纪炀已经找了工匠,年后便会过来时候,众人只能沉默。
只有鲍家主早知道这件事,还算稳得住。
等询问修桥的银子要不要先拿过来时。
纪炀直接道:“你们自己拿钱,裴县令监督物件就行。”
等于他们出多少钱,买多少东西,裴家不管,县衙也不管,但他们要看到真东西。
这样防止裴家私吞不说,裴家还能监督他们不能用劣质材料。
敢用劣质材料,裴家主还不闹翻天。
他正等着机会寻晦气呢。
不仅如此,给工匠工人们的银钱,裴家也会查得明明白白,如果工钱没落到工人们的手里。
那他可要帮忙讨“公道”了。
“还有,我可要每天巡查,检查你们给劳役们发的伙食,伙食不好,我照样会问问题。”
“再有所用工具,衣衫,不能差!”
看来昨天晚上裴县令给裴家主补了不少课。
裴家主现在的想法也简单,他是要不回来钱,但绝对不能让这些人少花钱。
看他们赔钱自己就高兴!
那两家的牙酸得厉害。
算来算去,裴家得不了好处,衙门自己又不经手银钱,他们两家还支出。
谁获利了?
总不能是那些愚蠢无能还脏兮兮的百姓们吧?
裴家,就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知县也是,他难道真的为百姓做事?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官员啊。
如果是纪炀得利,他们还能讨价还价,可人家根本不碰银子。
贿赂裴家主?让石桥的差事好办点?
裴家主的胃口,只怕比修石桥费用更高。
而且他身边的裴县令,如今总觉得有些不同,不好诓骗。
算了,修桥确实不是坏事,他们要运的东西确实不少。
趁着有工匠在,把这事办了也成。
吵吵嚷嚷,这事总算定下,等纪炀找的工匠一到,他们便开工。
纪炀道:“二月初一左右,到时候通知你们。”
别人说个日子,大家可能会怀疑几分,新知县一讲,众人就知道这事已经定下,不得更改。
这里面最傲气的裴家主,还有心思阴沉的刘家主,看向纪炀的时候,都多了几分不同。
其他也就没什么事了。
年前这段时间,纪炀会派人丈量土地,把荒地都给占了。
开春立刻便能开始耕种。
趁这段日子,还能把刚处理的小事都处理了,衙门人员整肃一遍。
开年之后,便是新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