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敬仪殿,齐烨与张瑞山并肩而行。
齐烨的感悟很多,想要说些什么,说很多很多,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从张瑞山的身上,他想到了很多人。
想到了老段,段平初入官场时志得意满,渐渐地,眼泪干了,棱角没了,这世间,最容易干的就是眼泪,最容易被磨平的,正是棱角,最后段平就成寻寻常常只为养家糊口的文吏。
想到了钟茹雅,明知“杂学”对治国有好处,明知儒学,或是说儒生现在搞的这一套,只会让国朝适得其反,明明身为尚书之位,却只能看着,急着,慢慢的,心就死了。
想到了康凛,楚王殿下为了救国,为了救天下,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一切的办法,最终,只能继续寻下去,找下去,一日一日的老去,一日一日的心灰意冷。
想到了白修竹,这位南关大帅,担任大帅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多么的想要让南军成为天下第一,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开疆拓土,可随着年岁渐老,他唯一想的,就是战死在南关,仅仅如此。
想到了曹权国,以民为重,以民为天,为了百姓,他可以如同一个无赖,如同一个泼皮,如同一个不要名声的恶棍,只要百姓能好就成,可到头来,他连自己的亲人都照顾不了,成了朝廷人见人厌的存在,多年来一直坐着冷板凳。
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如张瑞山一般。
他们太过聪明,眼光太过长远,看的太多,见的太多,想的太多,慢慢的,越来越悲伤,越来越绝望,最终没了棱角,接受了规矩,遵守了制度,一日一日的老去,一日一日的变成了行尸走肉。
也如同今日他自己,今日的齐烨,从南关回来后,齐烨再也不提铲除天下世家了,因为他长大了,成熟了,不幼稚了。
世家,哪里除的完,哪里杀的完,哪里灭的完。
铲除天下世家,多么可笑的一个笑话,多么幼稚的一个笑话。
铲除天下世家,就如同去掉天下人的贪念,谁也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到。
“世伯,我…”齐烨止住了脚步,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年人总是这般胡思乱想着,感触着,徒惹人笑。”
张瑞山转过身,抚须一笑:“记住老夫的一句话,待你年老之时,告知你的孙儿,你没有比别人看的远,可你比别人走的多,别人看的远,却一步未迈出,你看的近,却都走过了,做到了,这辈子就不算白活。”
齐烨的双眼有些涣散,暗暗想着这句话,片刻后,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倍儿对!”
嬉皮笑脸的齐烨追上了张瑞山,一老一少,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一起埋汰熊思贤。
出了宫,张瑞山打着哈欠进入了轿中,离开了。
齐烨却没有进入马车之中,杀气腾腾的说道:“瀛贼,统统抓了,不止番馆之中,京中所有从瀛岛来的,所有的瀛贼,全都抓了,阿猫阿狗,一个不留,全砍了,有身份地位,全部交给陈幽,我想知道的,严刑拷打出来,我不想知道的,严刑拷打出来,他们能说的,全部严刑拷打出来!”
“是。”
司卫领命而去,齐烨看向马车中啃馕饼的阿卓:“找老段,明日你去上朝,告知百官厉府纵火一案调查结果。”
阿卓抽了抽鼻子:“何时诛?”
“不诛,叫他成为我大康的英雄。”
齐烨三言两语将情况一说,周围小伙伴们倒吸着一口凉气,都说张瑞山损,损到家了。
要么说啥人跟啥人,在敬仪殿的时候,君臣说张瑞山的计策“妙”,齐烨这边,到小伙伴们嘴里就成“损”了。
进入马车,齐烨让马腹快马加鞭,着急回庄子里了解一下科考的情况。
本朝科考和前朝科考还不太一样,少了一轮,南庄科考属于是倒数第二轮,名列前茅的过不了几日就要去宫中参加殿试。
等齐烨回到南庄的时候,入口处人满为患,全是“孩子家长”。
再看经历了三日科考的读书人们,有兴奋的大喊大叫,有流着泪找妈妈的,有呼朋引伴探讨考题的,还有跪在地上低声呢喃着的,什么德行的都有。
庄子入口被堵的严严实实,官道上全是衙役和京卫,马车寸步难行。
旺仔将脑袋伸出车窗,大吼一声:“幽王府世子车马,统统给老子滚!”
“滚”字落下,如同惊雷一声,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甭管是衙役还是京卫,也别管是孩子还是孩子家长,连滚带爬的往官道旁边跑,和避瘟疫似的。
正好礼部官员走了出来,跟着一群宫中禁卫,车队里面是考卷,封过的考卷。
齐烨也将脑袋伸出来了:“在庄子里判卷,亲军司卫、京兆府、吏部、刑部,四衙共同批阅!”
最前方的马车中坐的正是礼部尚书周介,周介伸出半个脑袋,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将脑袋缩回去了,押送考卷的队伍又闹心扒拉的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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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个多月前,没出西关那时,这种事齐烨会好说好商量。
现在他是看明白了,就这群当官的,私下感情再怎么好,遇到公事了,诶,人家就和你装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完了还因为私心。
既然如此,那还好说好商量什么,直接开骂,不服就干,干的多了,这群当官的也就慢慢学会怎么好好说话了。
齐烨的马车顺利的进入了庄中,也没下车,直接来到小院外,一群宫女候在门口,季渃嫣和季小鹿正在堆雪人。
见到齐烨回来了,季渃嫣抓起一把雪团就丢了过去。
齐烨好歹在南关上过战阵,轻蔑一笑,一歪脑袋,然后被呼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