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太没来的?时候,马司业一个劲儿地这儿疼那儿疼,肚子也疼,心口也难受,这会儿远远地听人说吴太太来了——只是听了一下,就什么都好啦!
你看,他都能扎马步了!
这不是神医,谁是?神医?
白应踯躅着问乔翎:“这,还需要给马司业诊脉吗?”
乔翎也拿不?定?主意呢。
她人靠在?椅背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问马司业:“马司业,您现在?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啊?”
她两边儿说呢:“疼的?话就赶紧躺下歇着,不?疼呢,那?以后可就不?能指责说我们京兆府的?人把您给打坏了啊!”
马司业:“……”
要是?说伤得很重,备不?住就会被孝心大发的?儿媳妇接回去好生照料,直到平安离世。
要是?说不?重……
那?不?是?白被打了吗!
马司业被架住了,老脸涨得跟发毛了的?茄子似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短暂言语的?功夫,吴太太已?经风风火火地杀过来了。
单看外表,她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中等身量,脸颊红润,声音清脆,好像是?一颗炸开了口儿的?石榴。
吴太太身上穿着家?常衣裳,起码不?是?待客时候该穿的?那?种——乔翎猜测她大概是?惊闻喜讯,匆忙过来的?。
这会儿进了门,她也不?看别人,先去关怀马司业这个公爹:“我听人来报,说公爹您遇上了些变故,伤得不?轻,真是?唬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就过来了……”
马司业脸色铁青,并不?看她,好像是?没瞧见?这个人,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乔翎瞥见?他肩膀和手臂上端的?肌肉明显有绷紧的?趋势,暗地里有点好笑地猜想,他这会儿掩藏在?衣袖之?下的?两手估摸着已?经握成拳头了。
只?是?她没想到马司业会跟自己说话。
马司业说:“乔太太,我与秘书丞宋士奇是?通家?之?好,可以托付性?命,今日事已?至此,好好歹歹,劳你使人往宋府去一趟,请他来拿主意。”
乔翎微觉讶异。
那?边吴太太似笑非笑地盯着马司业,转瞬之?后,复又叹息起来:“公爹,我看您真是?伤的?厉害,人也有点糊涂了!”
她说:“您忘了吗?您一向?都是?推崇复古礼制的?,明明有儿子儿媳妇在?,哪有让朋友操持身后事的?道理?这可一点都不?复古守礼!”
“知?道的?说您二位感情深厚,不?知?道的?,不?定?要怎么指摘我们夫妻俩不?孝呢!”
乔翎眼见?着马司业脸颊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这个回旋镖扎的?,可真是?太狠了。
因为吴太太的?丈夫是?马司业的?独子,别说是?复古了,就算是?眼下这时候,也没有抛下独生儿子,叫朋友操持丧事的?啊!
就算把官司打到圣上面前去,也是?吴太太和她的?丈夫占理。
乔翎正这么思忖着,那?边吴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捂着嘴,忧心忡忡道:“您也不?是?不?知?道,神都那?些小报,嘴上都没个把门的?。”
“您不?让亲生儿子操持身后事,却让宋秘书丞来办,说不?定?会有人暗地里造谣,说你们俩有些口口又口口的?关系呢!”
乔翎:“……”
马司业:“……”
乔翎战术性?喝水。
同时,眼珠一错不?错地瞧着马司业脸上的?表情。
马司业果然大怒。
不?是?先前丢了颜面的?愤怒,而是?被戳到了痛处的?那?种愤怒,他目眦尽裂,指着吴太太,说:“你敢!”
吴太太吓了一跳:“公爹,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发起脾气来了?”
马司业盛怒道:“你给我滚!以后我是?死是?活,都跟你和那?个孽子没有关系!”
复又冷笑道:“那?个孽障,为了女人,连亲生父亲都要不?认了,当年他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把他掐死!”
吴太太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冷色,脸上却作忧愁状:“那?怎么办呢,您是?夫君的?父亲,不?认可是?不?行的?……”
只?是?很快她就有了主意:“左右咱们也已?经到了京兆府,不?然就在?这儿订一个公开的?协议,以后您不?再认他这个儿子,他也不?再姓马,以后跟我姓吴,您觉得怎么样呢?”
“哎呀,”她惊呼一声:“一不?小心叫您断子绝孙了呢!”
什么叫贴脸开大?
这就叫贴脸开大!
马司业被戳到了最痛的?地方——恨儿子不?成器,为妇人所?惑,但是?又不?能真的?不?要这个儿子!
对于他这类人来说,断子绝孙比千刀万剐还要可怕!
但要是?不?把这个儿子赶走,就要捏着鼻子忍吴太太这个儿媳妇,而忍耐吴太太这个儿媳妇,就意味着要接受她来替自己操持丧事。
骨灰撒猪圈里跟断子绝孙,总得选一个……
这简直比脚趾头踢到桌角指甲扎进肉里还要痛一万倍!
马司业脸色阴沉地像是?一具死了三十年的?僵尸,倒是?真的?没再提断绝父子关系的?事儿,也不?再执着于要请好友宋士奇来了。
乔翎在?心里边嘀咕:看这架势,在?他心里边,还是?子孙祭祀最重要呢……
吴太太脸上带一点关切,笑微微地瞧着他,静静地品味着这一刻的?惬意。
这会儿外边有人来报:“乔少尹,外边来了位小娘子,家?里是?做殡葬生意的?,说是?您让她来的?……”
马司业就跟被扎了一下似的?,险些从原地跳起来,警惕又不?忿地盯着她,不?满地叫了声:“乔少尹!”
吴太太也有点讶异:“来得有点早了呢。”
乔翎:“……”
乔翎不?得不?同他们解释:“这是?来找我的?,不?是?来为马司业操持人生大事的?。”
“……”马司业将信将疑。
乔翎也没跟他们过多的?解释,叫人把李九娘领到了自己值舍旁的?文档室去,寻了先前就收拢来的?档案,跟她说重点看哪些部分,又该如?何?去做记录。
李九娘来时想必已?经见?到了外边的?热闹,这会儿却也不?问,最后跟乔翎确定?了一遍自己的?差事要求,便安下摊子开始上班了。
乔翎前头还有事,也没久留,这边刚出门,就有人来报:“少尹,卓学士过来了。”
……
卓如?翰的?品阶跟包真宁的?父亲一样,都是?正五品国子学博士,名义上低于京兆府少尹和马司业。
但是?实?际上,政治能量这种东西,是?不?能纯粹按照官阶进行评判的?。
譬如?说车貔貅作为侍御史,官阶还不?到五品呢,但是?因为出身御史台的?缘故,他也可以上朝。
而国子学这种主管教育的?学术类衙门,看得也不?是?纯粹的?品阶,而是?在?士林当中的?影响力和学术界的?话语权。
卓如?翰的?母亲一手奠定?了天后之?后的?礼法体系格局,堪称学术界的?泰山北斗,卓如?翰自己以朝天女的?身份入仕,而后一心治学,成绩也极显著……
最要紧的?是?,这会儿主抓国子学行政的?官员,是?卓如?翰嫡亲的?师兄,他把半退休状态的?马司业给架起来了。
依据高?皇帝时期留下来的?词汇称呼,这伙人就是?“卓氏大学阀集团”……
进门的?时候,柯桃还有点担心,虽然很害怕导师,但更放心不?下包真宁,迟疑之?后,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老师您来了,真宁姐姐就不?会有事了吧?”
卓如?翰冷笑一声:“敢拿我的?学生做文章,是?他姓马的?要出事了!”
“我要扣他学术经费!”
“让他再也招不?到生!”
“毙掉他呕心沥血做出来的?项目!”
“夺他的?成果,抢先一步发表!”
“等他死了,想方设法夺走他所?有的?成果,解散他的?工作组,毁掉他的?画像和记录!”
从前有个姓牛的?学阀就是?这么干的?,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干?!
柯桃:“……”
老师你身上的?黑气好重啊,跟入魔了一样,看得我有点害怕……
卓如?翰回过神来,看着这个不?太灵光的?学生,温柔一笑:“我开玩笑的?,哪能这么做呢?”
柯桃:“……”
柯桃不?敢看她,低着头,小声应了句:“噢。”
卓如?翰看她真心实?意地担心包真宁,倒是?有点唏嘘了。
她暗叹口气,问:“桃娘啊,最近在?国子学上课,觉得怎么样啊,还适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