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志希披着衣服出来,凑到几个老爷们之中,说:“我这也有点睡不着了。”
他反手把门关好,又找个板凳坐下,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这是中年男人的聚会啊!几个人索性都来到周群这边,坐在了他家的门口,周群开始散烟。
庄志希:“我不抽烟。”
杨立新:“我也不抽烟。”
周群拍头,倒是给这茬儿忘了。
庄志希刚毕业就去了医务室,这里可不是抽烟的地方,要是真的抽烟是很不合规矩的,所以庄志希一直不抽烟,后来结婚了更不会变。至于杨立新也是职业习惯,他是做厨子的,也不抽烟,一身烟味儿,怕是坐席面主家不高兴。
这油烟味儿和烟草味儿可不一样。
四个老爷们排排坐,只有庄志希是三十出头,其他三位都是四十出头了。
杨立新:“你们咋回事儿?”
大家一个个都不言语,庄志希:“你呢?”
杨立新也没言语,大家都有自己的为难哎,庄志希往墙上一靠,说:“我是不放心我妈。”
几个人齐刷刷的看向了庄志希,不知道他有什么可操心的,赵大妈生龙活虎,干翻老爷们都不在话下,有什么可操心的?白奋斗直言:“真的假的啊?你操心她干啥?”
庄志希眼神有点惆怅,说:“我这茬儿拿了一些喇叭裤回来,我妈卖的挺好的,但是马上就卖完了。”
“这不是好事儿?”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这跟你妈有啥关系?”
庄志希幽幽:“这东西卖完了,我妈想进货,你们猜她能怎么办?”
大家纷纷一怔。
庄志希:“我就怕我妈想去广州进货。”
他抄了抄自己的头发,说:“这好到六十岁的人了,我能不愁?”
三个人纷纷点头:“是该愁的。”
他们一想,嘿,还别说,这事儿真是赵大妈能干出来的。你说一个这么大岁数的老太太要是真的跑到广州去进货,这当儿女的还真是要吓的三魂没了七魄。
再看庄志希,那眼神儿的就相当同情了。
杨立新也叹息一声,说:“巷子里的油条摊儿要不干了,我想给接过来。但是我这又犹豫的很,不晓得家里是个什么想法。再说,我这还有工作的……”
他要是真的早起卖油条,那么自己的工作必然是要耽误的。这要是不耽误本职工作,你怎么样都没人管,但是要耽误本职工作,保不齐领导就要把人开除了。
他十分的惆怅,也是有点迷茫,这是对前路的无措。
大家也是纷纷点头,说:“你这确实也该愁,这可不是小事儿。”
“那你呢?”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了周群,周群抿抿嘴,看向了白奋斗。
白奋斗:“你看什么看,看屁啊。”
他抽了一口烟,说:“我打算买个三轮车傍晚去火车站拉客,但是吧,你说三轮车也不便宜,我心里也没底儿……”
“啊!你竟然心干这个。”周群震惊,不过又一想,其实也是适合白奋斗的啊,白奋斗这人脾气差嘴巴坏,练摊儿肯定不行,保不齐要得罪人。但是要说蹬三轮儿,这个就没什么了啊!
他觉得白奋斗这个想法还是很不错的。
最起码是符合白奋斗自己的实际情况。
但是虽然这样,但是大家也不敢说,这个活儿究竟挣不挣钱,不管干啥的,都是有人挣钱有人不挣钱,再说一辆三轮车也是真真儿不便宜啊。
诸位男同志点头:“你这愁的也对。”
“那你呢?你愁什么?”
大家又看向了最后一个人,周群。
周群:“我这……”
还没说完,就看到张三儿从后院儿过来了,他说:“我就听到外面喳喳喳,还以为进贼了,没想到是你们,深更半夜的,你们干啥?”
大家面面相觑,周群开了口:“各有各的难处,中年男人的苦楚啊。”
这一提中年男人的苦,张三儿也愁了,他说:“给我来根烟,我也不容易啊。”
“咋?”
张三儿:“这住的地方小,孩子只能养在丈母娘家,跟我们夫妻都不亲了。有时候管他们也不听,你说小时候就还不听话,长大咋办?我还怕他们变成苏金来那样呢。”
“那倒不至于。”
张三儿:“我这不是想着现在孩子还小,有些小毛病能管过来的,但是我一管,我丈母娘和老丈人就要拦着,就扔脸子不乐意,反倒是把我跟我媳妇儿骂的狗血淋头。你说我也是……哎,你说我给孩子养在那边,也是难啊。”
几个男同志同情的看着张三儿,像是杨立新感触最深,他可是上门女婿,最是懂的在老丈人家抬不起头的难处了,他拍拍张三儿的肩膀,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周群:“你们这……”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好么,刚才还说这话,这庄志远竟然也出来了。
庄志希挑眉:“大哥你怎么出来了?”
庄志远:“给我来根烟,我睡不着啊。”
他吐着烟圈儿惆怅:“虎头今年高考,他的成绩中等,长相中等,性格中等,现在就连开小灶补个表演也是中等,你说我咋办?这孩子也不是那种能去车间干活儿,我这忧心啊。”
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是一般般,也是希望孩子什么都好。
但是这想法总是很美好,可是实际上,哎。
庄志远的难处,大家也明白,一个个同情的说:“你看开吧,能考什么样子考什么样子,这孩子还没这么样,我看你们夫妻两个倒是都要神道了,一天天的愁个不行。”
庄志远苦笑:“可不,但是当爹妈的哪有不担心孩子的?”
“你不容易啊。”
大家陷入沉默,没一会儿,白奋斗说:“周群你还没说你愁啥呢?深更半夜不睡觉的出来。”
周群:“我?我这想着未来呢!我家可是儿子,我能不为他多想?大家都想着挣点外快,我也想啊,但是这干啥,我是真的想不到。你说我是个电工,但是我也不能出去给人家修电线吧?练摊儿我也丢不起那个人,我就不知道自己能干点啥。所以出来清醒一下。”
“练摊儿怎么就丢人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这政策都是允许的,你就觉得丢人?”庄志希毫不客气,说:“你自己不响应国家号召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看不起小商小贩呢?这做人都是平等的,你这样可不好。”
庄志希叭叭叭,周群:“哎妈呀,兔子念经一样。”
庄志希:“再说你家不是挺好的?双职工工资高,这还想赚外快?”
“就是。”
“可不呢,你家是咱们大院儿日子最好过的,挣得多家里人口简单。”
“你啊,这好日子过的多了,洋性了。”
周群:“呸。我哪儿啊,那你们都进步,只有我原地不动?则要是大家都不动,我也不着急,但是你说大家都风风火火的往前跑,我能不动?”
“那倒也是。”
周群想了想,说:“哎不是,大家都是邻居,难得深更半夜凑在一起。你们也帮我琢磨琢磨,你们说我干啥好?”
一时间大家还真是有点沉默,主要是周群看起来真是不能干什么啊。要说破釜沉舟干点啥,更不可能了,没到那个份儿上啊。大家纷纷摇头,周群重重的叹息:“你看,我最愁。”
六个老爷们,顶着晚风十分的惆怅。
大家各有各的难处啊,这就是中年男人。
庄志希作为其中的年轻一派,也是真的担心赵桂花去广州。从昨天他妈问王自珍进货的事儿,庄志希就敏锐的看出来了。他老娘,可不是什么安安分分的老太太,那可是能乘风破浪的。
他感慨:“你们那都是小事儿,我这才是大事儿。”
庄志远:“怎么?”
庄志希一说,庄志远就沉默了。
为啥呢?
他可是跟他弟弟一样了解他们那乘风破浪的老娘。
“她要是真的想去,这可咋整。”
好么,庄志远一下子从一个担忧变成了两个担忧。
六个人都坐在院子里不言语。
这深更半夜,苏金来一股便意扑面而来,他骂骂咧咧的穿着衣服出门,银来睡得很实在,铜来都是翻了个身,不过该睡还是睡。金来心情一般般,拢着衣服迷迷糊糊出门,这晚上上厕所是最不爽利的,大夏天的都没那么舒服,更不要说这样的天气,这天儿虽然不像是冬天那么冷,但是也凉飕飕的啊。
他匆匆往外跑,刚跑没几步,突然就觉得好多道视线看向了他,这是一种感觉,一种被刷的一下子盯上了的感觉,苏金来赶紧闭上眼睛,念叨:“天灵灵地灵灵……”
庄志希一干人等:“……”
这好端端的,这小子怎么还搞起这个了?虽然现在不抓什么封建迷信了,但是你也不好这样把?总归是说出去要被嫌弃不讲科学的。
金来嗖嗖不敢睁开眼,嗖嗖的往外跑,但凡是能忍住一点点屎意,他都得往家跑。
呜呜呜。
他嗖嗖的跑着,闭着眼睛,跌跌撞撞:“佛祖观音如来玉皇大帝,保佑我苏金来一身正气,牛鬼蛇神退散,天灵灵地灵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