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宜贞看来, 只是伤了腰的一小块儿肉,常明月看着也好,就是嫌疼一直在掉眼泪。怎么就让大夫紧紧皱着眉头, 说得送到有女医的医馆里,还让她做好准备。
“您擦擦眼泪。”乔宜贞等到被人提醒,才知道她落了许久的泪水,眼睛都有些发疼。
乔宜贞用帕子捂着脸。
“起码得先把匕首□□, 上点药,要是有止疼的药就更好了,您这边是没有金疮药吗?怎么说得这么严重?”
“夫人, 刚刚我仔细看了, 这匕首和一般的匕首不一样, 我看着里面似乎是有倒刺和血槽的, 得让女医把伤口再切开一些, 慢慢取出来。我没这样的本事, 京都里也就只有最好的保和堂可以做这件事,您得去北城。”
有倒刺和血槽,那是在军中用的手段, 这种伤口处理起来很是麻烦, 一般大夫是处理不了的。
大夫看了一眼外间躺着的常明月,继续说道:“还不光是这个,这位夫人, 得给您提个醒, 匕首上像是淬了东西在上面的, 这是冲着您的命来的,这毒恐怕不好解。”
浩瀚商行的老太太小声说道:“这就给您送去保和堂?这位夫人,实在是对不住, 这么多年戏园门口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咱们先看病,到时候衙门来断案,咱们戏园都配合。”
乔宜贞闭上了眼,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情了,偏偏就在今日。
也是她贪心了,总觉得让常明月多见一点景色,就更愿意在宫外住着,也给皇后娘娘省个事,所以今天的行程拍得满满当当。
倘若是行程松散一些选早的戏,也不急着出来,就没这件事了。
乔宜贞抿了抿唇,脸色苍白的像是她才是那个中刀人。
“我知道了,我这边自己去医馆,是否和戏园有关,是衙门来断的。麻烦夫老夫人用床板把人抬上马车。”
温泽宴带着人骑马过来的时候,就看着有人把床板卸下,把床板上的常明月抬上马车。
“麻烦表哥开路,”乔宜贞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圈通红,“这是贵妃娘娘,现在要回宫。”
刚刚在戏园里,她带的人不多,继续压着常明月的身份,现在有温泽宴过来了,坦明身份才好让衙役开路。
温泽宴听闻是贵妃,心中藏了不少疑问,也替乔宜贞忧虑,“你可有受伤?”
“是冲着我来的,结果贵妃娘娘替我挡了刀。”乔宜贞低声说道,“别的我也不清楚了。”
“好,我知道了。”
温泽宴让衙役呈现包抄的架势,团团围着两辆马车,前面一辆马车是乔宜贞和常明月,后面的马车是放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王玄净。
到了深秋,天色黑得快,常明月躺在马车上,可以看到外面宝蓝色的夜幕,她对着乔宜贞说道:“刚刚那位是你表哥?生得真好啊。”
“是啊。”乔宜贞是跪坐在地上的,握着常明月的手。
乔宜贞故作轻松说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因为他生得好,当年一位贵女很是心悦他,觉得我碍事,还设计了我,让我和长青侯有了缘分,我表哥自己觉得愧疚,直接选择了外放,这在京都里是出了名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常明月笑了起来,“总觉得你很聪明谨慎,居然也会被人设计。”
“我若是真的如同你说的那样谨慎,”乔宜贞说道,“也不会让你现在中了一刀,还倒着地上,可见我就是愚笨如猪的。”
常明月抬手给乔宜贞擦了眼泪,轻声说道:“可别这样说,这大概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其实我也知道,你今儿是费劲心思想让我见识京都的繁华。带我去了那么多好地方,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还请我听了那么好的一出戏,说来也是巧合了,《麻姑祝寿》正好是我最喜欢的一出戏。”
常明月轻轻哼起了《麻姑祝寿》里面的唱曲,“只可惜我唱的不好,有些调子唱不上去。”
乔宜贞明知道不应该哭,还是忍不住掉眼泪,声音哽咽:“那可要保重身体,之后我再请您看戏,想私下里唱戏也行,把院门一关,谁敢罗里吧嗦地打板子。”
常明月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会儿大夫对着乔宜贞使眼色,还有乔宜贞回来了之后,眼眶都是红的,她就猜测到自己这伤很是麻烦,要不然也不会现在都不拔刀,就这样冷冰冰地插·入她的身体。
最开始匕首入体内的时候是锐痛的,很快常明月觉得这个地方酥酥麻麻的并不疼了。
伤口处有一团火在烤着似的,但这种感觉并不难受。
她好像四肢百骸的血液在缓缓流失,这一团火随着她的血液在体内游走,给她躯体带来了温度。
常明月抬起手,看着外面透过的火把火焰仔细看她的这一双手。
她这一双手最早在浣衣局受了一些劳累,之后就是养尊处优地养着,纤细白皙。
以前彩棠常说,她这一双手养得很美,外面最美的花魁也比不过。
不过为什么会拿自己和花魁比?
“娘娘?”
乔宜贞担心常明月睡着,刚刚大夫说过,在拔刀之前,一定不能睡着了,不然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大夫还给了乔宜贞一套银针,倘若是睡着了先掐人中,若是掐人中没有用,就用银针插·入指缝。
“我刚刚在看我的手,在想我的模样。”常明月把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
常明月侧过头,“侯夫人,其实我自私着呢,明明万岁爷给了最大的恩典,替我家平反了,因为我在宫里太久,我就害怕出宫,厚着脸皮求了恩典留在了宫中。”
“我以前还想过,万岁爷是不是有毛病,我生得那么美,他都不愿意临幸我,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我对万岁爷的感激变成了怨,他既然留我在宫中,为什么不给我恩典?给我一个孩子傍身,也让我在宫里有个依靠。”
这些话并不妥当,按道理乔宜贞应当打断才对,但心中有一种巨大的惶恐,总让乔宜贞觉得常明月恐怕活不长了,就抓着她的手静静听着。
“后来见到了皇后娘娘,又做了一个很可怖的梦,被皇后娘娘安抚了之后,我才知道,万岁爷为什么心系着她。皇后娘娘值得让人珍惜。她是个好人,她独宠在身,按道理可以把我贬到冷宫里,让我自生自灭了,她心地善良,说话都对我温和。”
“万岁爷应该和皇后做神仙眷侣一样的夫妻日子,哪儿需要我这样的人?其他宫妃都有了着落,我知道皇后娘娘想着把我养在宫中也可以,但是我知道圣上是有些不大乐意的。”
常明月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养我多费钱啊,他又不喜欢我,干嘛要废那么多银子养一个空壳子贵妃。但是皇后娘娘愿意养我,所以万岁爷也会同意养着我。”
“对所有人来说,我最好的归属就是宫外,可我就是不开口。我一直害怕着,您告诉我宫外的好,我心里头想着呢,惦记着呢,我还是怕,想着您是不是骗我?”
说到了这里,常明月一笑,笑容灿烂得很,眼睛弯着冲着乔宜贞笑,“您果然没骗我,真的宫外很好,我应该早些下定决心出宫的。今儿真的……我觉得能够替你挡刀子,心里头有一个想法,我这一辈子临末能够做这样一件事,挺好的。”
乔宜贞:“就算是想要做出一件事,也不用挡刀子。而且,您也说了,在宫里头锦衣玉食养着,后面的寿数长着呢。”
常明月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头脑都清晰起来,忽然想到了彩棠和彩荷来,她们两人的眼神和之前的大夫有些像,里头带着怜悯。
“我活不长了,哪有什么后面呢?”常明月轻轻说道。
乔宜贞被常明月的话一惊,本想要说什么,就听到了常明月说道:“你还记得彩棠和彩荷吗?我以前没想过,刚刚见到了那位大夫的眼神,在想着,她们有时候在怜悯我,觉得我活不长吧。”
“别想那么多。”乔宜贞看着已经到了宫墙外,握住了常明月的手,心中有了希冀,既然常明月一直还在说话,也没睡着,这伤应该不致命吧。“外面的大夫哪儿比得过宫里头的大夫?等会太医见过了就好了。”
不过乔宜贞还是把彩棠和彩荷可能下药的消息告诉了帝王和帝后。
乔宜贞刚跪下,还没有开口请罪,温泽宴先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朗朗乾坤下出现挟刀刺人的罪行,是罪臣的过错。”
乔宜贞跪在温泽宴旁侧,红着眼眶深深叩首,“是臣妇过错,那贼人本是冲着臣妇来的,臣妇没有注意到,反而是贵妃娘娘替我挡了刀。”
温泽宴说道:“贼人是要刺长青侯夫人的,与长青侯夫人干系不大,都是罪臣之过。”
简素本来还想着花宴可能赶不及去见到温泽宴,没想到今儿见到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怪让自家女儿惦记着,生得君子如玉,这会儿还护着自家人。
看着常明月在里面生死不知,简素没什么心情去多问温泽宴的事,看了一眼裴胤。
裴胤在收到了消息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是一件事,这常明月中刀也有他自己的罪过。
裴胤就像是常明月想的那样,对耗费巨资养着不喜的贵妃,心中觉得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