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门内,江湖中人,倘若遇到了纷争纠葛,说一千道一万,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那便是拳头之下出真理。
杂毛小道这人可以有无数的废话,然而有时候却拙于言语,或者说他感觉自己与望月真人之间,话不投机,应该也没有太多话来聊。
百年前的这个时候,清末民初,时局混乱,群雄辈出,各界大拿纷呈而至,可以说是继南宋以来最多英雄大拿的一个时代,道门旁门中的高手层出不穷,然而能够称得上是振聋发聩,算得上一代传奇者,则有三人,一人善符,一人善阵,一人善蛊,茅山符王李道子之名,天下皆知。
他那登峰造极的制符技艺,是许多同行人所望尘莫及、永远不可攀登的高峰,也是无数心高气傲的制符者,心中那永远的痛。
那是一个最美好的时代,因为李道子。
那是一个最黑暗的时代,因为李道子。
十三年前,李道子在茅山后院羽化,代表着李道子时代的结束,从此再也没有一人,能够如他一般,坐上符王的位置,披靡天下。
但是李道子故后,一直被压得死死的望月真人坐镇龙虎山中,开堂授业,广收群徒,结交权贵,无论在朝在野都有着极高的声望,近年来也隐隐有第一制符师之名。
然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一遛,这道理谁都懂。
按理说,望月真人是前辈,年纪一大把,而杂毛小道是晚辈,前辈向晚辈挑战,这事情一般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他既然没有敢在李道子生前去逞能,那来欺负杂毛小道这小辈,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本事,但是他偏偏拉下了这脸儿来,杂毛小道却不得不应战。
不为别的,而只因为他,可以说便是那李道子的衣钵传人。
符王这个名头,自从诞生、并被李道子被称呼过来的日子起,便有且只能是茅山的,旁人夺走了,便是他茅山的耻辱,是李道子的耻辱。
这,便是杂毛小道毫不犹豫点头答应的意义。
两人对视,然后彼此越众而出,各自站定之后,望月真人拄着手中的龙头拐,看着面前这个面目削瘦的牛鼻子小道,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我与李道兄守望互助五十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与他的衣钵传人,有着今天这一场比较,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啊。萧克明,道场比斗,险恶万分,稍不注意便会尸骨无存,你可想好了,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杂毛小道低眉垂目,整个人仿佛一棵树、一缕草、一块石头一般,在瞬间便融入了这天人之境中,契合无碍,然后缓缓地说道:“一头猛虎从草原离开,几只土狗对着它的背影狂吠,这也是人之常情。望月真人,既然说比,那么你便说说,比个什么?无论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是鞭锏锤抓、镋棍槊棒,十八般武艺你只管挑出来,道爷专治各种不服,陪着你便是了。”
望月真人暗藏机锋,然而杂毛小道却是血淋淋地直接扇耳光,一点儿情面都没有留,直接痛斥面前这个邋遢老道,是只土狗。
饶是这老道一甲子的涵养,也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满面通红,指着杂毛小道说道:“好你个萧克明,本来我看你是小辈,想要饶过你,没想到你这牙尖嘴利,好脏的嘴儿。也好,有什么本事,你就通通使出来吧,老道我就替陶晋鸿和李道子,教育教育你这小辈!”
两人言谈喝骂间,便已然谈定了这场比试的规则和范围,那便是昏素不忌,各安天命,生死勿论。
如此说来,这可算是最惨烈的拼斗了,一般修行者若是没有那血海深仇,是不会这般做的——毕竟修行不易,道路漫长,少有人为了贪图一快而丢失了性命。
按说划下道来,自然就应该交锋,手底下见真章了,然而杂毛小道这一番挑衅之言说出了口之后,便如同一尊石佛雕像,凝立场中,不悲不喜,仿佛隐然飘忽于物外,根本就不理会望月真人的言辞,而望月真人辈分极高,自然没有抢先出手的道理,于是两个人僵立当场,互不理会,蔚为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