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王都格外热闹。
王都大道?两边, 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民众,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如雪花纷至沓来,下一刻, 哒哒的足音掠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令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前方看去——
那是一辆精巧绝伦的马车, 车架由两头金睛兽拉动, 碧青色的毛发飘逸柔和?, 走动间,光泽如流水滚动。
它们仿佛知道自己拉的是谁, 骄傲地昂首挺胸。
这一刻, 所有声音尽皆湮灭。
无数双炙热视线, 如聚光灯汇聚一处, 车厢四处透光, 垂下的珠帘隐约可见男人精美?绝伦的侧颜。
虔诚的妖族微怔一瞬,下一刻,默契的纷纷俯身,恭敬地垂下头, 只有胸膛里飞快跳动的心脏, 照示着他们喜悦的心情。
“大神官。”
“是大神官!”
有第一声呼唤,下一声下下一声便似风中摇曳的麦浪, 跌宕起?伏。
正如之前所说,大神官在妖族地位尊崇,甚至连妖君都有所不如, 因?此,狂热的民众一早便收到消息, 早早在两侧等候。
能见到大神官侧颜,已?是三生有幸。
在这种狂热的氛围下, 便是白皎也受到些许感染,双颊维红,让她忍不住去看丛云,后者脸色平静,毫无波澜。
显然,他早已?习惯这样的迎接。
白皎甚至听到几声关于自己的讨论。
初时的惊愕褪去,她忽然笑了起?来,眉眼溢出几分愉悦,印泽妖君和?蘅芜,还有绫华恐怕至死都想不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风风光光地回来!
她的目光越过珠帘,落在远处巍峨的皇城上?。
白皎不觉得自己是小人得意,她又不是无情道?修士,为什么要禁锢自己的欲望,克制自己的情绪?
金睛兽脚程很?快,不久后,那座巍峨宏达的宫殿,已?近至眼前。
乌泱泱的臣子站了几排,格外突出前方?两人。
白皎定睛一看,正是妖君印泽和?蘅芜。
她的仇人。
回神,白皎已?经随他下车,印泽妖君领着妻子并一众臣子前来迎接,神色并不如何谄媚,他有着身为妖君的自傲。
直到他瞥见白色衣袍的丛云,神色骤然凝重。
他竟然,探不到对方?的修为,对面站着的,仿佛并不是人,而是深不见底的海洋。
但他很?快告诉自己,他统御龙鸟一族,更是整个?妖族的妖君,即使大神官地位尊贵,他也只有一个?人,隐居在外,不问世事?。
“大神官。”印泽僵硬出声,微微俯身,想到此次邀请对方?的原因?。
为了他的女?儿,绫华公主。
紧接着,便想到当初被白皎捏碎的心脏,眼底染上?一抹狠厉,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那么自私,他给了她生命,又让她享受妖宫的生活,关键时刻,竟然连一条命都舍不了!
可怜他的女?儿。
失去菩提心之后,便一直病恹恹地,她的病情一直拖到今日,药王彻底无计可施,他只得求助大神官。
若非如此,他不会请大神官来。
印泽身为妖君,统御整个?妖族,可啊神官,对于妖族而言,更像是另一个?无冕之王。
但凡为君者,怎会不在意自己大权旁落。
因?此,他对大神官很?是忌惮,这是龙鸟一族的妖君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箴言,一代一代的国君死去,只有那位大神官仍安然待在神殿,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年岁,只知?道?他实力?强大,无人撼动。
幸而大神官性情淡泊,宁静致远,并不贪恋权柄。
印泽定了定心神,看向丛云身边的女?子,眼底划过一抹惊艳,又如潮水飞快褪去。
连平民百姓都知?道?的事?,自然瞒不过妖君耳目,他早就调查过,这是大神官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徒弟。
他笑了笑,问道?:“这位神女?,不知?如何称呼?”
出乎意料,回答他的并非白皎本人,而是丛云:“她唤白皎。”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印泽妖君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想找个?由头,缓和?下疏冷的氛围,因?此,笑着说道?:“大神官,白皎神女?,请往里走。”
白皎微点下颌,一袭素衣白裳,黑发如墨,清冷绝艳的面容似如雪中明月,山巅霜雪,散发出冷冷的霜华气息。
她淡扫一眼妖君的背影,几乎压不住心头的恶意,忽然,又觉得很?好笑。
当初被他喊打喊杀的人如今出现在他面前,他竟是半分也认不出来,甚至恭敬地亲自迎接。
白皎此世容貌更多偏向于自己的本相,唯有眉眼间,多了几分清冷,遗传自她此世的母亲。
不过,如今这个?结果她也并不意外。
印泽怕是早就忘了玉夫人。
毕竟,他从未将其放在心上?,不过是打杀的一个?不听话?的妾室罢了。
虽然这样想,白皎攥紧指尖,拳头被垂下的宽大衣袖遮掩,只有愈发浓郁的冷意弥散而出。
丛云朝她看去。
旁人不清楚,只以为她生性冷清,可丛云最清楚也最熟悉她,她的神情有异,情绪很?不稳定,时而高涨时而低落,而这一切,都在他们来到王都之后,在她见到妖君之后。
模糊的念头在心底升起?,仿佛隔着一层雾蒙蒙的薄纸,这念头快到一闪而逝,丛云抓不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气氛不知?为何,忽然凝滞起?来。
身为君后的蘅芜与印泽夫妻一天,自然要跟着出声打圆场,笑着说道?:“大神官一路舟车劳顿,定然辛苦不已?,我与君上?已?经备好宴席,为大神官接风洗尘。”
她正要招呼,却听丛云出声:“不必了。”
“一路舟车劳顿,我更喜希望早日回到自己的神殿。”
拒绝得十分随心。
话?落,蘅芜挂着笑的脸骤然僵硬,胸中怒气翻涌,她僵着脸,本句缓和?的话?都不想说。
为了今日这场宴会,她特意精心准备了许久,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给她面子。
蘅芜脾气并不算好。
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气也许就是这一次了。
然而恼怒过后,她却无计可施,甚至还要陪上?笑脸恭送。
从始至终,丛云神色淡淡,他的关注点落在白皎身上?,方?才的拒绝,一大部分原因?也是也是因?为她。
白皎面无表情。
但他能清楚感觉到,这个?地方?让她不舒服。
丛云忽然有些后悔,只是现在人已?经到了,再后悔也回不到之前。
朱红的大门自发打开,发出嘎吱一声。
一瞬间,无数色彩斑斓的光点漾起?,叽叽喳喳的欢呼声陡然响起?,却在触及来人后,一瞬噤声。
这里居住了很?多开了灵智的妖精,因?此,王都的神殿虽然久无人住,却一直有人打理。
那些光点就是妖精的化身,只是现在的丛云无暇顾及,与她来到正典,纤尘不染的青石板映出模糊的影廓,丛云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
“皎皎,你想离开这里吗?”
白皎愣怔一瞬,果断回答:“不想!”
开什么玩笑,走了她还怎么报复印泽那些人,她还怎么为母亲和?彩环复仇!
出乎意料的答案。
丛云眉头微凝,隐约也猜到几分,应该有什么她不得不来的原因?,他试着问她:“你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是有什么事?吗?”
白皎骤然起?身,神色不定地看着他,半晌,他才听她说:“我有点累了。”
丛云神色凝滞,白皎已?经转身离开,只给他留下纤细挺拔的背影。
他绷紧下颌,薄唇抿紧,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场,整个?人已?然成了风暴中心。
他攥紧拳头,自从那天之后,她就一直是这种态度,疏离冷漠,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已?经隔开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他不喜欢这样。
丛云低垂眼眸,至于他喜欢什么,不待他深思,白皎忽然出声,说道?:“师父,你也好好休息。”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他周身气质瞬间昂扬,她在关心自己,证明她并非之前那样冷漠。
等丛云回过神,白皎早已?消失不见,他却久久不能移开目光,眸色深暗,那一晚的纠缠时不时在脑海里浮现,心脏也因?她不可遏制地跳动。
闭上?眼,都是她的模样,狭窄的心室里,也全都装满了她。
认命吧。
你喜欢她,你对她动心。
摇摆不定中,丛云忍不住想起?作为神官的职责,明明一开始,他是拿她当徒弟,他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几乎看着长?大的徒弟呢。
倘若白皎知?道?他的想法,肯定要笑死。
当初亲她抱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是他徒弟?
因?为他是自己的恋人,所以白皎愿意为了他付出,也甘心付出,可总不能是她一直付出吧!
说她娇纵也好计较也罢,当初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热烈炙热的爱,她享受这种爱情里的唯一特权。
所以现在她很?不满意。
犹豫什么,她都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了!
妖宫。
蘅芜脸色难看地回到昭元殿,因?为方?才发生的是心情抑郁,瞥见软榻上?躺着的女?子后,她的眉眼霎时软和?下来。
蘅芜快步走到跟前,柔声道?:“绫华,你怎么在这里,不去好好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