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只是随着一团乌云遮住烈日,整个京城仿佛突然间失去色彩般。
“臣告老还乡居家已是两年多,早已经不问朝中之事,亦不敢烦扰于陛下,只望能养身益寿以观皇上治下的太平盛世……然有奸人以为臣乃贪权之徒,一侠客邵芳自称受徐阶所遣,有助臣复起之法!臣在酒桌间委之以蛇,得知其与宫中大珰有旧,可替臣谗言于皇上助臣复出,而臣复出之时仅需庇护徐瑛即可!”
高拱已然是图穷匕见,在徐阶等人都以为可以利用高拱抗衡林晧然之时,殊不知小丑竟然是他们自己。
面对着这个昔日逼走自己的大仇人,高拱如何会留手,已然发挥着“余热”,却是狠狠地捅向了徐阶。
高拱自然而然地抖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亦算是报了徐阶当年将他撵出京城的仇,更是向京城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臣深知外廷跟内官不可有交,何况内官胆敢干涉一阁老去留!臣初是不信,但邵芳言之凿凿,且有徐阶书信为凭,故而臣决定一探终究,假意应承云云。然时不出一月,皇上果真下旨将臣召回,臣心中感激涕零,但亦是细思极恐。”
随着乌云将烈日遮在深处,整个京城变得灰蒙蒙的,似乎随时会迎来一场大风暴般。
高拱将整个事情及阴谋揭示出来后,便将矛头指向太监和徐阶道:“今天下并未强盛,皇上不可懈怠也。臣在潜邸之时有教导于皇上: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内官多是贪财之徒,易受奸人驱使,故请皇上远之、防之。徐阶为救其子,此乃人之常情也。只是阶勾结于内官,意图助臣复出而替其子免罪,此举有失天和,亦为国法不容。臣恳请申斥徐阶,令其退休之人莫做家之宰相,不可干涉朝廷之风宪!”
亦是难怪历来懒散的隆庆都会勃然大怒,若不是高拱的这一道奏疏,却是给远在松江的奏疏和身边大臣联手欺弄而不自知。
如果说隆庆召回高拱是一个手榴弹,那么高拱的这一份奏疏简直是一枚深海炸弹,将整个京城都炸开了一般。
纵观高拱此次的复起事件,无疑是一件影响深远的“政治丑闻”。
“这些阉人当真通通该杀!”
“堂堂的阁老复起,竟是阉人在背后使劲!”
“还是先皇英明,国之大事焉能受阉人左右!”
……
消息传到外界之时,大家的矛头纷纷指向太监群体。不说那帮热血的士子,哪怕是文官群体,亦是对此个事情是深恶痛绝。
特别文官集团跟太监群体历来是水火不相容。好不容易在嘉靖朝将太监的气焰打压下去,而今看到隆庆朝的太监已然茁壮成长,文官集团自然是生起了浓浓的敌意。
不少官员更是第一时间选择上疏,引文据典地指出重用太监的危害性,却是纷纷上疏请求隆庆整治身旁的太监,重申内宦不可干政的祖制。
“徐阶果真是一个权谋家,好一招驱虎吞狼!”
“而今朝堂难得一心,却不想罢相在家还如此不安生!”
“在位之时是尸位素餐,而今竟然还想要左右朝政,好一个贤相啊!”
……
事情已然不可能止于太监,而作为整个事件的始作甬者徐阶,同样是要遭受到大家的一致性指责。
徐阶出任次辅十年,担任首辅六年,但能拿得出的功绩寥寥可数,在加征加派上亦是沿袭着上一任的高赋税政策,更是抛出了损害农业根基的“禁铁令”。
若不是林晧然从旁修政,他的任期会让百姓生活得更加的糟糕,而今跟着新一届内阁相比,徐阶给人提鞋都不配。
只是如今,却是意图通过高拱复起来扰乱朝堂,更是跟着内官有往来且意图庇护恶子,这让大家如何还能容忍于他。
面对着如此“作恶多端”的徐阶,官员亦是不再顾及徐阶的权势,却是纷纷上疏对徐阶进行了弹劾。
“招是好招,只可惜高阁老不是贪图权势之人!”
“呵呵……哪怕他机关算尽,徐瑛命人毁堤淹田其罪难逃!”
“早前都说徐瑛令人毁堤淹田一事是杜撰,但我现在却是信了!”
“这事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若不是徐瑛做了如此恶事,他徐阶何需助高阁老复出呢?”
……
随着事情进一步发酵,很多人纷纷重新审视着徐瑛指使徐光年毁堤淹田的案子,亦是发表看各自的看法。
徐瑛的案子原本就已经举世皆知。现在徐阶派邵芳运作高拱复出,其目的正是要庇护徐瑛,此举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是坐实了徐瑛毁堤毁田的事实。
且不说京城很多人早已经不满坐拥几十万亩良田的徐家,在这一件政治丑闻后,主流舆论已然是徐瑛“有罪论”。
早前或许还有人敢于在公众场合为徐家叫屈,只是随着高拱奏疏内容的曝光,却是没有人敢在替徐家说话了。
却不要小瞧舆论的力度,在这个刑侦和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很多案件的判决都会受到舆论的影响。
以现在的情形,哪怕三司会审的结果是徐瑛无罪,天下的百姓都不会信服这个结果,不然徐阶何以要动作高拱复起来帮他包庇儿子呢?
正是如此,徐瑛的案子已然不可能轻判,甚至现在便可以给徐瑛的案子划上一个句号,毁堤淹田的罪名恐怕是跑不掉了。
待到下午时分,京城的天色骤变,一场秋冬之交的冰凉雨水降临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当真是三步一算啊!”
王崇古原本还等着孟冲请旨前来搭救困在刑部大牢中的杨百石和邵芳等人,却不想等来的竟然是高拱扇人脸的奏疏内容,不由得望向窗外的雨水喃喃自语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