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零碎光影匍匐在程懿足底, 窗外天空蓝得不见一丝杂质。
见苏礼久久没有动作,他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声音里好似掺了些笑意:“腿麻了?我扶你。”
他靠近几步, 将本就伸出的手又凑近了些。
男人的手掌宽大干燥,修长分明, 蕴藏着骨骼的力量感, 就这样递到她身边, 如同某种悄无声息的蛊惑,指引着人伸手牵住。
苏礼抬起手, 差一点就要握上,但公车却在瞬间来了个漂移急刹车,她硬生生被往前一甩,握住了栏杆。
程懿:“……”
司机急死了:“你们到底下不下车的?!”
苏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干什么,耳根蓦地升腾起热意, 火速跳下了车。
程懿看向空荡荡的掌心, 无意识地拢紧握了握, 咬着后槽牙剜了司机几眼,这才跟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路, 苏礼都走得尤其快。
像是一停下来就怕自己会瞎想似的,她全神贯注于寻找订好布料的店铺,穿行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眸光都没有偏转一下。
迎面拂来的风将她衣摆向后高高吹起,到最后,她几乎跑了起来。
站在柜前,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却保养得宜的女人, 笑着问她:“是苏礼吧?你的布料已经备好了,在后门库房那边。”
苏礼提前叫好了车, 候在仓库处等待搬运,老板一边将大批布料扛出,苏礼一边在清单上进行核对,顺便在摆放时就将它们分类好。
今天下午是近日来的最高温,骄阳变形地烘烤着地面和车厢,苏礼汗流浃背,热浪却还在持续进行攻击,雾气打湿睫毛,眨一下,泡得她连眼睛都在发疼。
她想找张纸巾,手上的板子却忽然被人取走,转而塞进了一盒冰激凌和一个小勺子。
程懿从善如流地接过她手里的活儿,神态自然又松散,直接侧头按型号逐个核对,一丝异样都瞧不出。
苏礼微怔,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又垂下头端详那个甜筒冰激凌,高温下雪糕融化得快,为防止流到手上,她轻轻抿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原味奶油味,还挺甜,冰得人通体舒畅,连心尖尖都在跳着舞。
她咬了一口甜筒外面的威化,又酥又脆,有咔吱咔吱的声响。
苏礼看似在吃冰激凌,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潜意识操控她的大脑,让她的目光总是无法控制地飘往另一处。
程懿的车就停在这旁边,男人真是很铺张浪费,离了车还要把空调开到最大,车门敞开,低温的风阵阵吹到苏礼这边,缓解了即将中暑的高温警报。
她的喉咙明明想吐槽,大脑却一片空白地,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她出神时就会进入静止模式,程懿替她把手上的工作忙完,这才好整以暇地侧头,像是一切尽在掌控中般,徐徐开口道:
“怎么一直看我?”
“……”
她收回目光:“错觉,美瞳滑片了。”
“……”
///
后来她是坐程懿的车离开的,完全忘了什么沿途看风景的想法,又在位置上工作了几个小时,打卡下班。
她一回去就扑向床上,被子蒙着盖过头顶,一动不动,像躺尸般。
陶竹以为她睡着了,干什么都轻手轻脚的,直到做完了一份新的简历,看着电脑右上角情不自禁嘟囔了一句:“六点半了啊,该吃晚饭了……”
被子掩盖下的那团可疑物体终于缓缓仰起,露出一颗脑袋,紧接着是两只白皙的胳膊。
苏礼靠着墙壁,腿微微曲起,下巴搁在腿上,目光涣散,却很清明。
陶竹可疑地看了会儿她:“你没睡着啊?”
“嗯……”
“那起来吧,”陶竹拽她,“一起出去吃饭。”
就在她机械地叠着被子准备下床时,忽然听到几声尖叫,差点把她天灵盖给喊开。
陶竹:“你十万粉了诶!!!”
她想了会儿:“上周不是才九万多吗,我以为下个月才到十万来着。”
“你对自己的吸粉能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这粉丝活跃度也超高的好不好!”陶竹兴奋得就差拿个萨克斯怼她耳边吹了,“牛逼,我也是认识十万粉太太的小竹了!!”
“这才哪到哪。”
苏礼爬下床,“十万粉就给你兴奋成这样。”
“还是我们口大见过世面,十万粉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陶竹狎昵地搭上她肩膀,“那百万呢,百万粉能博您一笑吗?”
“那你等百万再说,”苏礼把她的胳膊弹下来,转身坐在了电脑跟前,这才道,“这次的奖抽什么好呢?”
“现金吧,你也没时间挑礼物了,就抽个几百一千意思下就行了,我看好多博主都这样,”陶竹抓了抓下巴,“你觉得呢。”
“可以,那就抽一千块钱吧。”
苏礼说干就干,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挥舞,一气呵成动作流畅,陶竹起先还在欣赏她的干净利落,后面渐渐感觉到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果然,耳畔很快传来苏礼略带迷蒙的声音。
“嗯?多打了两个零。”
陶竹:???
“你赶紧取消,现在撤回应该还来来得及——”
“算了,就这样吧。”
苏礼云淡风轻地揉揉脖子,平静道:“去吃饭吧,串串还是日料?”
陶竹:“……”
后来等她们回来,那个转发已经被轮得飞起,苏礼本打算只是在粉丝范围内小抽一把,结果一百个千元中奖名额很快就出了圈,转发已经破万了。
她再次深深懊悔自己当年随手起的小号名。
第二天苏礼是掐着点起来的,陶竹在日光镜下化着妆,看了看她眼下的微青色,开口问:“昨晚没睡好?”
苏礼摇头:“……也不是。”
“反正昨天听到你一直翻身了,”陶竹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点了点手机屏幕,“七点十分了,你还不赶快去上班?”
苏礼咬着下唇扯了几下,这才道:“晚点吧,等会再去。”
“卧槽!上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陶竹腾地一下站起来,“这种话怎么可能从你苏礼嘴巴里面说出来啊,你他妈恨不得25小时都住在制衣厂!”
“……”
“那倒也没有。”
“干嘛啊,”陶竹撑脸颊,“工作出现了问题?”
苏礼说:“挺顺利的。”
“工资给很低?”
“市场价三倍。”
“同事太极品?”
“关系和谐。”
陶竹努了努嘴:“那就是,有不想见的人?”
“……”
“别问了。”
她正想着如何绕开这个话题,但陶竹已经被手机上的什么抓走注意力,房间内沉默片刻,爆发陶竹的二轮崩溃:“我日,《巅峰衣橱》关注你了啊?!!?”
苏礼的第一反应是眼花:“你是不是看错了?上面有好几栏,你把推荐你关注的看成了他的关注吧。”
“没看错啊,”陶竹刷新几遍,把手机递到她眼皮底下,“你的粉丝列表里也有,好像就昨晚关注的。”
苏礼:“哦,那可能是官博也想抽奖了吧。”
陶竹恶狠狠:“万一是请你去参加节目呢!你这好歹也是个新起之秀美学博主,还是给泸景宫搞设计的,去他们节目是他们的荣幸!!”
“想合作的话应该会给我发私信吧,”苏礼像是想到什么,忽而笑了笑,“要真是这样,可太有意思了。”
……
最后她还是按时到了公司,但几乎是踩点到的,但没想到这样也能撞见程懿,他居然还坐在一楼喝咖啡。
苏礼甚至想试试下次晚上十点来,看他是不是还坐在这里喝美式然后直接失眠到天亮。
这么一想,她还真有点想报复。
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掠过他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即将合拢的那一瞬,又被人从外面按开。
程懿深黑色的西装一闪而过,他紧随着也走了进来,没有按楼层。
她还以为他是要跟着自己,但出于某种心思又一直没回头,自己在工作间裁布钉珠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他是来过又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来?
苏礼是个对数字很敏感的人,因此她知道,在后来的三个小时,她回头了五次。
一个人无声无息渗透进你的生活是件很可怕的事,因为不管你喜不喜欢,在他忽然不再出现时,都会觉得不习惯。
她舔了舔唇,干脆直接把门锁了起来,又打开音乐掩盖住所有细微声响,这才投入进工作。
繁忙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夕阳西下,今天是难得一见的紫霞天,粉紫色的云雾弥漫在天幕尽头,水墨画似的晕染开来。
她正在改袖口,打算做完这个就出去活动下,结果刚结束最后一针,肩膀都没来得及动,就听见了散淡而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用眼太久不好,起来休息下。”
苏礼一惊,蓦地回过身:“你怎么进来的?我锁门了啊。”
程懿像是在笑:“你难道觉得川程会有我拿不到的钥匙?”
她无语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拧开水瓶灌了几口水,复又听到他问:“周三是不是毕业典礼?”
这狗直男消息还挺灵通。
“你要来?”苏礼很有些警戒,“我那天很忙,要发言还要帮老师整理资料。”
“又没说要去看你,”他慢条斯理,“你紧张个什么?”
“……”
“不过的确是去看你。”
“……”
“想要什么毕业礼物?”
她气上心头,怼道:“想要你别来。”
程懿掸掸衣摆,月朗风清:“那这个我做不到。”
“那就一头闪电野猪或者会跳舞的扫帚吧,”苏礼说,“程总这么信誓旦旦,带不来我想要的礼物应该不好意思来毕业典礼吧?”
程懿瞧着她好半天没做声,最后又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笑得人胆战心惊。
她想这个笑里应该是有些愉悦的,因此越发心悸,像揣了一只装在瓶子里的兔。唯恐下一秒瓶盖被人拉开,兔子跳了出来。
周三那天,毕业典礼如期而至。
全校都起了个大早,苏礼换好学士服,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合照,以及收到一些学弟学妹送来的花。
今天苏见景也会来,给她送束花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