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只是代笔啊……”
“殿下不知道,陛下感与您的孝心,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大臣,说绝对不会抢占殿下的功劳。”
刘安神色呆滞的出现在了刘长的面前,此刻的他,已经丧失了全部反抗的斗志。
彻底沦落为了刘长手里的笔。
刘长说什么,他就写什么,各种在刘安看来荒诞滑稽愚蠢简陋的文章,不断的在他手里成型,这对一个整日研究宇宙本质的准大佬来说,写这样的文章,简直就是灵魂上的一种折磨。历史上的刘安,严格的来说,他的学问是属于哲学家和思想家的范畴,当然也算文学家,可文学只是辅助工具而已。
在写了一大堆的童话和睡前故事后,刘安总算是解脱了。
他一共为刘长编写出了三十多篇文章,这些文章都是刘长编造,刘安书写。
是属于双方的强强联合,虽然刘安不这么想。
很快,周昌就出现在了厚德殿里,看着刘长手里那厚厚的纸张,尽管不相信陛下能写出什么好东西,可还是决定认真的观看,跟着周昌一同前来的,还有陆贾和一大群负责编写教材的学者们,这些人或是大臣,或是大家。这次他们聚集起来,就是看看陛下这教材如何,若是不行,他们就要将自己编写的那封交给陛下来看看了。
他们对自己编写的那一套还是很满意的,他们所编写的教材里,包括了百家之精髓,意义深刻,格外奥妙。
这是他们这些大家用了很长时日商谈编写出来的,当然,他们也考虑到了启蒙的受众,因此特意朝着简单的方向走,大概就跟刘安最开始写的那篇差不多,他们觉得很简单好懂,实际上还是囊括了百家之学说。
说起来,总体还是咬文嚼字。
众人并不觉得陛下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他们也听说了,太子参与进来了,太子这个人确实有文化,大家都知道,可问题是太子年幼,也不可能是这么多大贤的对手啊。
可当他们兴冲冲的拿起了教材,开始翻阅的时候,他们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
这特么的是什么玩意啊???
刘长开辟了一个新的体系,在他之前,文章大多是以厚重高雅而主的,而刘长的这套教材,通俗到了极点,那言语仿佛就是乡野里百姓的对话,甚至还出现了鸟跟其母交谈,相拥而泣之类的东西。这个时代的人,即使要扯东西为自己所用,也不会将动物拟人化,牲畜就是牲畜,人就是人,岂能相提并论呢?
这极度粗俗的对话,语言,乃至整个文章的叙事结构,直接看呆了这群大贤。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大汉目前最流行的是论,赋也可以。
比如贾谊的《过秦论》,晁错的《贵粟论》,刘长这种东西,怎么说呢,别说流行了,在群贤的眼里简直就是胡闹。
尽管还是采取了文言的形式,可大量的口头语,就像是后来的文言文遇到了白话文小说一样,令人震撼,就是将《三国演义》这类小说放在汉朝,那也是粗俗不堪的,毕竟传统意义上的小说是从魏晋开始起步,就是曹操所写的那些诗,放在西汉初同样是粗鄙不堪,只有诗经那类的诗才是真正的诗。
群贤们都沉默了。
就在此刻,周昌却不由得点着头。
“好,好啊,简单易懂,妙趣横生,作为孩童启蒙,最是合适!最重要的是这种形式,整个县学,都可以采用啊!”
陆贾却迟疑了起来,陷入两难之中。
而其余的群贤,则大多抵触。
“不可!天下学问,以百家言之,这文中之事,无百家之言,粗俗不堪……更类小说家之街谈巷语,道听途说……”
要不是因为刘长,他们肯定是要说出最难听的话,只是因为刘长和刘安的面子,他们方才忍住了心里的鄙夷,在百家之中,有个小说家,这个学派倒也不是专门写小说的,他们负责记录民间街谈巷语,并呈报上级等为主……而他们在百家里的地位很低很低,难等大雅之堂,连农家都比他们要高好几个档次。
也并非是所有的大贤都反对。
其中也有支持者,就比如儒家的公羊寿。
公羊寿就认为:这种方式虽然没有百家之言,可所蕴藏的,如孝,信等,都是各派所倡导的,完全可以应用,他甚至进一步说道:“如今的百家之学说,止步不前,用过去的辩论方式,用着过去的文章规格,过去的都已经灭亡了,怎么还抱着这些东西不放手呢??”
到这个时候,群贤开始哗然了。
他们迅速争吵,而争吵就不再是启蒙教材,而是如今对文章的要求,简单来说,是对文学“传统规矩”的看法。
这就要提到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了,汉朝的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争。
这个简单来说,就是儒家大量经典被烧毁,然后一些儒家就以口传的方式传下经典,结合如今的局势,重新编写经典,进行注释,后来大汉又允许民间藏书了,然后大量的古籍出现,这些古文经典和如今的经典出现了巨大的差异,双方就此开打,这么一打,愣是打到了大汉灭亡。
而这位公羊寿,他本身名气不大,但是他有个高祖父,这位高祖父在儒家有一定的地位,他还写了一本在后来略微产生了些影响力的书,他的高祖父叫公羊高,写的书叫《春秋公羊传》,他的门徒被称为儒家公羊派。
公孙寿还有一位弟子,也有点名气,他叫胡毋生。而胡毋生这个人嘛,有个有点学问的同窗叫董仲舒,有个不成器的弟子叫公孙弘。
很多人都不知道,董仲舒就是儒家的一位主张大复仇主义的公羊派。
后来还成为了两汉公羊派的“圣人级”大家。
看着众人的辩论要朝着自己所听不懂的方向发展,刘长赶忙叫断了他们。
刘长此刻板着脸,神色还是有些吓人的。
他正要开口,周昌就愤怒的站起身来,用力的拄着拐杖,砸在地面上。
“你们这些蠢物!”
“文章若是不能实用,那还写它做什么呢?!”
“这文章是用来启蒙的,其中蕴含着道理,简单易懂,能以最快的时间让孩子们学会文字,明白道理,同时不会对此厌倦,这种方式不比你们的论要好嘛?一句话里夹杂了十个典故,这都可以用在国学了,用在县学启蒙,这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斧头的作用就是砍树,却非要规定斧头的大小规格,太大太小的就要藏起来,不让它发挥出作用,简直就是愚蠢的人才有的想法!”
“陛下召集你们来商谈实事,你们却在这里说什么文章的规格!”
“不办实事,夸夸其谈,与国无益!”
“在座之人,非侯皆降一爵!侯者减其食邑五百!罚十盾!!”
周昌愤怒的骂道。
那一刻,群贤们全部都沉默了,作为国相,周昌确实有这个权力,而公羊寿就有些委屈了,我明明是赞同啊。
同样疑惑的还有吕禄,我到底算不上是在座之人呢??
不会连我的食邑一块儿减吧?
而周昌神色不善,说道:“再……再……再有多言者,弃市!”
“速退!陆贾留下!”
群贤就这么被赶走了,陆贾苦笑着起身,没有想到,这陛下刚封自己为侯,给与一千食邑,这一迟疑就瞬间少了五百。
周昌训斥了众人,这才看向了刘长,“陛下啊,这教材不错,适合先启蒙者,不过,如今县学四年,这教材最好是能有四套才好,要逐步提升难度……另外,其他学科的教材,最好也能如此,包括这数,其实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
周昌说着自己的想法,说了许久,却看到陛下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这让周昌有些不悦,老夫在这里费心费力的给你上奏,你还在敢发呆?
就在周昌即将发火的时候,刘长却笑着抓住周昌的手,热情的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仲父啊,方才您是真的威武啊!”
“国相之威,莫过如此!”
周昌只是板着脸,没有说话。
刘长笑着说道:“请您放心吧,其余三套教材,乃至关于数的教材,朕都会准备妥当!”
“这就好。”
周昌又给陆贾交代了很多的事情,当他拄着拐杖坚定的走出皇宫的时候,刘长只是觉得,这瘦老头的背影居然那么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