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2 / 2)

玉玺记 石头与水 10678 字 5个月前

天气晴好。

李玉华没有坐车,而是与穆安之一起在外骑马,脸蛋儿都晒的红扑扑。明天就应该到直隶境了,穆安之紧绷的心微微有些放松,眼角余光扫一眼在马上正襟危坐的卓御史,想着会不会卓御名杞人忧天想得多了。

离开洛阳也半个月了,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刺杀之类的事。

前面一阵马蹄声响起,是斥侯回来报信。

秦廷治兵严谨,每天都有斥侯派出,哨探前方路线。穆安之的视线转向前方的大块农田,大水退去,农人都在抢种瓜豆,时短易熟,待到夏日就能取来养活家小,填饱肚子。田间农人见到这样整肃的队伍,均停下农活远远望来,知必是贵人出行才有的排场,并不敢随意靠近。草木间不知什么鸟儿一声又一声悠长的鸣叫,还有一只白色蝴蝶似把李玉华头上绢花当做真花,流连不去。

李玉华说,“自咱们来了河南,河南就再没下过雨,三哥,我看这灾情过去了。”

“希望如此。”穆安之点头。

前方地平线上远远出现一处城镇,李玉华说,“我看那些农人穿的还算体面,想来就该是县里人。哎,还是受了灾啊,不然不该这么冷清的。以前在我们老家,许多村里人都会到县里去,不管是做些小生意还是买东西啥的,驴骡牛车可多了。”

卓御史心中绷着的那根弦仿佛被人蓦然拨动发出一声震颤,他四下环顾,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后面马蹄声再起,卓御史猛然回头,见白肇东被亲卫拦住,白肇东焦急高呼,“殿下,我有要事回禀!”

杜长史看一眼穆安之,“殿下,我过去看看。”

穆安之的视线在白肇东沾着泥水的衣角扫过,“无妨,让他过来。”此次回帝都,许多商贾还要留在洛阳城继续做生意,跟随穆安之的商家并不多。白肇东却是在跟随之列,他与杜长史交情不错,因是商贾,并不能随意到穆安之近前。

白肇东策马上前,急道,“殿下,请立刻下令止步御敌!”他手里马鞭朝田间许多青壮一挥,“没有妇人!没有孩子!没有老人!全部都是男丁,年龄三十岁以下,青壮!殿下!”

卓御史脸色大变,他总算明白自己心中那隐隐的不舒服感来自何处!是啊!田中怎么可能只有男人,正经田中劳作,男女老幼都该有!

卓御史立刻道,“保护殿下!”

“秦廷!迎敌!”穆安之大喝一声,猿臂一伸扣住李玉华的纤腰,直接将人从马背塞回马车,李玉华几乎是半滚进来的,门彭的一声被自外紧紧关上,李玉华担心的大叫,“三哥!”

“老实在里头呆着!”穆安之怒吼!

几乎是同时,那一声又一声悠长的鸟鸣陡然转为夜鬼般的凄厉,穆安之心下大恨,他娘的,还以为是鸟叫,原来人家这是信号!

两畔田间的青壮齐齐发出一声呼喝,却并没有进攻,而是抄着手里的锄头铁锹齐齐向田中间的的跑去,一直跑到弓箭的射程外。前方突然大地震地,那座小城的城门陡然分开,身披铁甲手持刀枪的将士仿佛一股刚刚决堤,汹涌无比的黑潮,伴随着军马踏动大动的声音,如同一支出弦利箭杀将而来。

而跑到弓箭射程外的青壮,此时也都在田中取了提前藏好的刀枪,呼喊着杀将而来!

此时,穆安之心中却有一股无比的冷静,他箭一般的目光落在秦廷身上,龙虎营已经开始御敌。秦廷见前面是骑兵,大喝一声,“李军赵理,率兵迎击左翼!韩千宋杰,右翼!前锋营听令,随我迎战!”

秦廷麾下将士整齐分开,迎击叛军!

绝对是叛军无疑了!

这铁甲衣盔,这军刀长枪,还有这他娘的熟练的种田技能!

是屯兵!

至于这些人是怎么悄无声的埋伏在此地的,不奇怪,河南大灾,多少城镇空无一人。提前派出屯兵清理出一处必经之地附近的小镇住下,守株待他这位皇子就是!

真是妙绝!

亏他还在想解奇如何悄无声息的派出大军!如何隐藏大军的动向!伪装成逃难的灾民,分批过来,提前布置的话,没人会多想。

砍杀声、惨叫声、高喊声、风声、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龙虎卫显然已豁出命去,秦廷并没有背叛。那么,是龙虎卫中的斥侯有问题。穆安之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面色微微泛白,抽出佩剑,“留二十亲卫保护皇子妃,其余人都去杀敌!”

两军对阵拼杀时就会知道,没那么多的奇谋巧计可想,只有刀与刀的砍杀,血与肉的搏击。卓御史偏头看一眼杜长史,“杜锋!”

杜长史会意,将手中长刀抛给胡安黎,解开腰带脱下外面的一件青袍,露出的是穆安之身上一模一样的皇子服饰。杜长史将青袍披在穆安之身上,眼神亮的惊人,“殿下恕属下无礼。”伸手去取穆安之头上金冠。

穆安之一把扣住杜长史的手,“绝对不行!”

卓御史急道,“这也不过以防万一,你活着我们才能活,你有个好歹,你以为我们能有命在!后方叛军兵力最薄弱,带着亲卫冲出去不是问题,先保住命,再说其他!”

穆安之把青袍扔还给杜长史,向前一划拉,“人数大约四到五千,两翼包抄,都是精兵,龙虎营的兵比他们强,以一敌二不是问题,以一敌三就勉强了,看来必是要斩我于此地。”

卓御史急的脑袋顶冒烟,“你再磨唧,叛军形成合围就走不了了!想想你媳妇!”

穆安之望着闪电般包抄而来的骑兵,“骑兵合围,人家的马是早养在城中吃饱喂足的战马,咱们的马已走大半日,我们没有接应之兵,而敌方很可能有。”

合围的速度极快,卓御史骂声娘,身后方铁甲骑兵袭来,知道突围的最好时机已过,指着穆安之道,“愚蠢!你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我们身死后,只会被掩饰成流寇悍匪所为,也将没人替我们雪此深仇!”

严琳朱阅在各自护卫的保护下跑过来,卓御史恨恨的瞥穆安之一眼,不再理会穆安之,上前敲敲车窗,“娘娘,请让严琳朱阅进去避一避。”

李玉华打开车门,顾不得男女大防,卓御史赶紧把两个姑娘塞进去,李玉华在车内道,“还能挤下两人!”

两人身边的侍女各塞入一人。

车门再一次紧闭。

李玉华突然打开车窗,她发间珠花竟还整齐,只是眼眶有些红,她极力镇定着,却惊惧的眼珠都忍不住微微颤抖,李玉华瞪大眼睛,并不看旁处,望着穆安之大声说了一句,“你活!我活!”然后,砰的将车窗牢牢关上!

褐色的泥土洇入鲜血,颜色变的更为深沉。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刀插入肉体的声音令人作呕,天空出现诡异红云,腾腾如同血火燃烧。

空净法师看一眼天色,盘腿坐在地上,面容平静的诵读起经文。

胡安黎忽然唤了声,“殿下――”示意大家看后方。

就见后方正在与商贾侍卫龙虎卫交战的铁甲军中一阵骚动,然后,一面黑旗凌厉的打出几个动作,就见铁甲军慢慢分开一条裂缝,一阵人从铁甲军后方厮杀进包围圈。为首是两位骑黑色骏马的年轻公子,杜长史迎过去,“唐墨!陈简!”

唐墨抹一把脸上的血点子,下马时都有些腿发软,几乎是扑到杜长史怀里,却是借杜长史的双臂一撑,奔到穆安之跟前,急道,“三哥!这是什么人哪!好多杀手!他们真是要杀你!”

穆安之握住他双臂,问最要紧的,“你们带了多少人!”

唐墨又是关心又是着急,“约摸一百护卫,我打发两队人,一队人去直隶,一队人到邺城,让他们送信要援兵!”

穆安之气的,“那你来做什么?这不是来送死么!”

“救你啊!我跟阿简本来想到洛阳去找你,老远就听到喊打喊杀声,我看到龙旗!外头那些穿铁甲的,身上无牌无令!我急死了!”唐墨眼中喷火,极度愤怒,“谁这么大胆,敢来杀三哥你!我真的生气了!”

穆安之望着后方铁甲兵再次合拢,知道人家是故意放唐墨一行进来好一道剿杀的,不禁长叹,“你这么点人,来了也没用,无非一起死,你还不如也跟着一道去要援兵!”

“难道我明知你遇险转身跑路!”唐墨一抖手中长软剑,一丝血浆顺着漆黑的剑身滴落,宝剑锋利依旧,“那还是人吗?”

陈简一向话少,只是站在唐墨身边,漆黑的眼眸看向穆安之,表明同进退之意。

晚风拂起,血腥味让穆安之从感动的情绪中清醒,穆安之感觉血脉里有一种空澄的悸动,他眯起双眸,眼睛望向铁甲兵的那面黑旗,“小宝是看到龙旗才想到是我受困,援兵不可能今日到达,而我们的兵力支撑不过一个时辰!而今之计,唯有速取敌首!死中求生!”

“我等皆听从殿下吩咐!”杜长史高声道。

唐墨等人也都看向穆安之,诸人都不笨,只是谁也没有真正打过仗。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明白!

穆安之环顾众人,“以我为首,小宝、陈简、小杜、安黎、白肇东……”穆安之接连点了二十个人名,“随我出战!”然后看一眼卓御史,“保护好皇子妃,我媳妇有个好歹,我宰了你!”

卓御史看一眼铁甲军中的那面黑旗,没有阻拦穆安之,沉声应道,“遵殿下谕!”大不了一起死!

穆安之翻身上马,长刀一指黑旗所在,“敌首便在那里!”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奔腾而出。

身畔数十骑相随,如同一柄绝世宝刀,杀向敌营。

刀光剑影,血肉屠戮,挡我者死!

亲手杀人怎能不惊不惧?

只是,没有时间,来不及体会这种惊惧,便要去收割下一颗人头,不然便是被人收割。战争与厮杀最能唤醒人性中的那一丝兽性,求生的本能会使你的刀越来越快,越来越准。鲜血喷溅,人头落地!

卓御史紧紧盯住铁甲军中的那面黑旗,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片刻。直到黑旗猛的一晃,仿佛被一个斩杀的巨人般颓然倒下。卓御史猛然喉中嘶喊,“敌首伏诛!留下十人,其余全部去接应殿下!”

军中最忌大将身死,敌中将旗一倒,果然气势立颓。去接应的侍卫亦皆是军中好手忠心家将,不消片刻功夫便里外合击,护卫着穆安之一行斩杀个来回。穆安之提着一颗人头,在铁甲军前大吼,“我乃当今三皇子,尔等受奸人诳骗!奸人已经伏诛,就此放下兵器,恕尔等无罪!再不投降,皆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