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维持着微笑,不卑不亢道:“现在,道尊看到了。所以呢?”
牧云归目光湛湛,她安静时像一只乖巧无害的小鹿,说话时那双眼睛却活了过来,如星河一般鲜活璀璨。宁清离大概明白,江子谕为什么会喜欢她了。
宁清离悠然含笑,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为什么叫他江少辞?”
“这才是他本来的名字。”牧云归声音虽不高,但字字坚定,“他一直都是江少辞。”
宁清离挑挑眉,饶有兴致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怕我。”
“我对道尊又无所求,为何要怕你?”牧云归说着,忽然反守为攻,“还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我有什么非怕你不可的理由。”
牧云归话中有话,她在试探宁清离。宁清离定定看着她,笑容逐渐转深:“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牧云归对此倒很有自知之明,说:“在你们俩面前,没有人敢说聪明,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有一点能胜过你,那就是我相信他。”
这种勇气,真是令人动容啊。宁清离忽然就生出些不快,仿佛看到一样美好的东西,他毕生都无法拥有,有些人却能轻而易举得到,并且还不珍惜。
江子谕他何德何能呢?凭什么所有人都为了修行战战兢兢,生怕行差一步就万劫不复,独他肆意妄为,就算从悬崖上跌下去,也能再爬起来。
凭什么他肆意挥霍别人的爱意,依然不断有人爱他,支持他,无条件相信他?
宁清离心中涌上一股不快,他不知道想证明什么,说:“你相信他,可是他相信你吗?”
牧云归了然地看着宁清离:“你想离间我们?劝你省省这份心吧,他现在记忆不完全,怀疑我也是正常,我不会因此责难他。因为我相信,恢复记忆的他一定不会如此。”
宁清离轻轻点头,说:“好,那我们不妨来打个赌。你来证明,他恢复记忆后会完全信任你。”
牧云归早就知道宁清离是个算计人心的高手,听到这话想都不想拒绝:“不。我为何要与你打赌?”
牧云归承认她不是一个急智的人,但她并不是傻。现在江少辞是天下修为最高的人,便是昆仑宗也要投鼠忌器,而牧云归身上有江少辞留下的禁制,等闲人根本伤不了她。她根本不受宁清离威胁,那她为何还要按宁清离的步调做事?
何况,宁清离把牧云归隔离,多日来不让她听到任何江少辞的消息,就是想让她心神大乱,失去方寸。如果牧云归是宁清离,绝不会让江少辞来到一万年前这么有利的环境,在宁清离的计划中,恐怕从不包括转换时空吧。
牧云归不知道神器靠什么力量维持,但是想要运转如此真实庞大的世界,需要的能量恐怕并不少。江少辞强行逆转时空后,宁清离没有再调整时间,比如把时间拨到江少辞刚刚苏醒、修为全失的时候,那时江少辞和牧云归全无自保之力,无论怎么看,都更利于宁清离。
可是宁清离没有这样做,所以牧云归猜测,宁清离并不能随意转换时空。每跳转一次都需要大量能量创造新世界,就算是宁清离也吃不消。牧云归原本很慌,今日见了宁清离反倒安下心来。宁清离开始主动出击了,这就说明,他也无法长久支持神器。
江少辞送她回来已经打乱了宁清离的步调,现在他们占据上风,牧云归为何要和一个算心高手做交易,她还能算过宁清离吗?
牧云归的拒绝早在宁清离预料之中,他并不着急,说:“你不必急着拒绝,不妨听我把话说完。在昆仑宗这几日,牧姑娘住着可顺心?”
他为何问起这些?牧云归警惕地盯着他,说:“尚可。道尊想说什么?”
“不用紧张,我随便问问罢了。”宁清离笑道,“毕竟牧姑娘第一次来这里做客,总要让姑娘尽兴而归。姑娘来昆仑宗已有三日了吧,牧姑娘还有什么地方想去,我让弟子带着姑娘游览几日。”
牧云归脸色逐渐沉肃起来,她知道宁清离想说什么了。他们掉入幻境前前后后已有十多天,这些天他们的神志困在幻境里,身体就一直躺在外面。修士可以辟谷,牧云归不担心饿死,但她担心外敌。
裘虎和赵绪林不知道有没有掉进来,就算他们及时听到示警,没有落入神器,仅凭他们两人恐怕也无法阻拦太久。这段时间牧云归陪着江少辞去人间、回昆仑,是想消除他的心结,如今前尘往事已了,牧云归必须考虑脱离幻境的事了。
牧云归沉默良久,问:“道尊想怎么赌?”
宁清离唇角的笑意愈深。正常情况下不抱任何侥幸心理,听到赌约一口否决,等意识到别无选择,又能很快下定决心。这样的女子,他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宁清离从芥子囊中拿出一枚丹药,手指轻挥,那枚丹药施施然浮到牧云归身前。牧云归扫了眼,不动,问:“这是什么?”
“帮助江少辞恢复记忆的药。”宁清离说,“只要服下这枚丹药,就可以解除三生镜的限制,恢复所有记忆。詹倩兮不受三生镜影响,便是因为此物。”
牧云归目光依然不为所动:“无凭无据,我怎么能相信你?”
宁清离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发了道心魔誓:“此乃三生镜解药,若我欺骗,此后修为再无进益。现在,牧姑娘该相信了吧?”
心魔誓是修士最高级别的承诺,宁清离这么在乎力量的人,绝不会拿自己的修为开玩笑。牧云归勉强伸手,将那枚丹药收入掌中。
丹药通体玉白,入手泛着微微凉意,牧云归正暗暗打量丹药,听到宁清离说:“这枚丹药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你将这枚丹药加在茶水中,送去给江子谕,但不许暴露任何和赌约、丹药相关的内容。如果江子谕真的相信你,一旦他喝下此药、恢复记忆,三生镜便能破了。”
牧云归手指拈着丹药,缓慢转了半圈,最终用力握紧:“好。”
“牧姑娘爽快。”宁清离抬手,微笑示意,“择日不如撞日,这就走吧。”
牧云归站起身,理所应当道:“我不想灰头土脸地去见他,我要换一身衣服。”
宁清离扫过牧云归的脸,点头,微笑着应了:“牧姑娘自便,我在外面等你。”
宁清离说完,就真的出去了。牧云归去自己寝殿,自然而然打开防窥探阵法。这是他们在人间用的阵法,高阶修士看东西未必非要用眼睛,用神识亦可,所以理论上牧云归换衣服,江少辞都是能“看”到的。江少辞为了避嫌,以及让牧云归安心,给她准备了最高阶的护身阵法,连开阳境的神识都无法突破。
这些阵法刻在小巧的玉件上,牧云归一直随身携带。到了昆仑宗后,她毫不客气用上了。
打开阵法后,牧云归才觉得安心。万年前的昆仑宗应当是非常有钱的,即便一个不知名偏殿也修建的美轮美奂,寝殿的后室准备了女子服饰,整整齐齐一长排,都是端庄大方的款式,除此之外水镜、屏风、桌椅应有尽有,小几上还放着一壶喝了一半的茶。这壶茶是牧云归用山泉水和山间可以入药的灵草亲自烹煮出来的,她自己已喝了一半,没觉得不适,可以保证安全。牧云归又给自己倒了盏茶,饮后特意等了一会,确定体内没有异样,这才给江少辞包起来。
虽然让江少辞喝她剩下的冷茶不太好,但至少安心,他应该不会嫌弃的。至于宁清离交给她的那枚丹药,牧云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过。
牧云归也知道,宁清离敢拿心魔发誓,现在还主动避开,仿佛特意给她腾出动手脚的空间,这就说明这枚丹药没有问题。但那又如何,牧云归依然不相信他,就算这真是解药,她也不会加到江少辞的饮食里。
她永远不会拿江少辞的安危打赌。她之所以答应宁清离打赌,只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宁清离有备而来,一昧躲避总有防不住的时候,不如主动迎战。
牧云归不紧不慢换了套衣服,又给自己重新绾了头发,才施施然下山。宁清离在路尽头等她,就算宁清离耐心好,此刻也觉得慢得有些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