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辞啧啧感叹:“我曾经觉得话本子胡扯,现在看来,话本子实在讲道理多了,他们家这些事委实精彩。”
牧云归也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叹息。事情发展到现在,谁是对谁是错呢?对于桓雪堇而言,她在众星捧月中长大,忽然家逢巨变,母亲被休,姐姐和继母联合起来排挤她,放在话本中是妥妥的小白花女主。但是对桓曼荼而言,她的母亲抑郁而死,她从小在白眼和冷遇中长大,桓雪堇是没有害过桓曼荼,但桓曼荼童年的悲惨遭遇,绝对和容晚晴脱不开关系。
容玠的存在只是一个导火索,桓曼荼和桓雪堇多年来积累下的隔阂,才是这些争端的真正原因。
接下来的场景飞快变幻,俱是些细节琐碎,比如桓曼荼用最好的首饰,挑完了才送去给桓雪堇;该做换季衣服了,裁缝进府来给桓曼荼、新夫人量体,新夫人从库房里翻出一些几年前的衣料,觉得扔掉了可惜,就顶替月例,送去给桓雪堇;还有桓雪堇咳嗽,去厨房要雪莲羹,厨房百般推辞说没有,一转眼就送去给桓曼荼……
桓雪堇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一次宴会上,桓雪堇终于见到了容家人。她一看到容玠就哭,无论容玠怎么问都不说话。容玠发现桓雪堇居然穿着过季的衣料,大为恼怒,他逼问桓雪堇身边的丫鬟,终于得知了这段时间的始末。
容玠很生气,二话不说去质问桓曼荼。桓曼荼今日也来参宴,她精心挑选了衣服首饰,打算和容玠道谢,顺便问问容玠有没有时间,或许两人可以切磋剑法。
桓曼荼知道自己容貌只是清秀,远不如桓雪堇清纯美丽。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样都觉得不够。桓曼荼正在犹豫一会见了容玠怎么开口,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人竟然出现了。
桓曼荼惊讶起身,还没说话,兜头就迎来一通质问:“桓大小姐,你若是对容家有怨,尽可冲着我们来,为难雪堇算什么?”
桓曼荼脸上的笑乍然僵住,一点点褪去。最后,她冷着脸,定定盯着容玠:“你觉得是我在刁难她?”
容玠向来君子端方,刚才气狠了,才会直接冲进来质问。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又恢复温雅:“我无意指责桓大小姐。但是,雪堇身上穿着两三年前的布料,旧衣粗笨,都将她的手腕磨红了。她身边的丫鬟甚至说,雪堇连想喝盏雪莲羹都要看人脸色。我们护着雪堇千娇百宠长大,可不是让她受这份委屈的。”
“委屈?”桓曼荼重复一声,咯咯笑出声来,越笑脸上的表情越冰冷疯狂,“你心疼她受委屈,但是你那位温柔娴淑的姑姑在桓家的时候,你们知道我过着什么日子吗?冰冷干硬的食物,永远送不到我手里的灵石,堆积了好几年整个透着一股霉味的布料,任何东西都要别人挑完了,才能轮到我。桓雪堇吃不到雪莲羹就觉得委屈,可当初我母亲死时,谁替我母亲委屈?她被困在没烧炭的偏院里,病入膏肓,抑郁成疾,身边却连杯热水都没有。我只是因为说想去见我娘,就被关在小黑屋里饿了一天一夜,我甚至得换上小厮的衣服,才能见到她最后一面。那些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呢?”
桓曼荼说着,眼睛里涌出泪,但她用力睁着眼睛,不肯让眼泪落下。容玠没料到这些,霎间哑然:“桓曼荼……”
“哦,那个时候,你们正在庆祝桓雪堇出生。你恐怕不知道吧,桓雪堇的生日正是我母亲的忌日。这些年因为我不肯参加桓雪堇的生辰宴,祖母、父亲、容晚晴给了我多少冷脸,包括你们容家,私底下也没少骂我吧。”
容玠哽住了,他是容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儿,他当然知道关上门,容家女眷是如何说桓曼荼的。容老夫人无数次摇着头,用一种“我早就知道”的语气,说桓曼荼偏激狭隘,上不得台面。
他并不知道,那一天是桓曼荼生母的忌日。
桓曼荼忍了半晌,一不留意,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桓曼荼立刻转身,单薄的肩膀绷得紧紧的,说:“你们眼里她忍辱负重、备受煎熬的一天,曾经是我的生活。她千娇百宠,不能受这份委屈,那我生来就是受罪的?容九郎君,我一会还要去见父亲给我安排的相看对象,麻烦你出去,我要整理妆容了。”
屋内寂静如死,片刻后,后面传来轻微的关门声。牧云归跟着桓曼荼的视角,非常清楚桓曼荼并没有什么相看对象。大夫人和桓致霖提过让桓曼荼成婚,但桓曼荼拒绝了。
修仙界寿命普遍长一点,如果是没有天资也不想受苦的女子,那越早嫁人越好。若如果是桓曼荼这种资质不好不差,自己还想拼一把的女子,耽误到二三十议亲也不算什么。
从小不受重视的少女,内心敏感又好强。她宁愿让人误会,也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落了面子。
和容玠闹了场不愉快后,桓曼荼仿佛受到什么刺激,练剑越来越不要命。桓家再一次提出桓曼荼的婚事,桓曼荼不同意,桓致霖不高兴,说:“曼荼,我知道你要强,但资质天定,要是真有天赋,用不了二十就该打通二星脉了。你至今还是一星脉,就算再练下去,将来成就也有限。不妨早早成婚。”
虽然修仙界的女子四十岁依然是青春妙龄,但要是真拖到四十,该如何说亲?同龄天资普通的男子早已成婚,天资高的男人更愿意找年轻的,若是往下挑,总不能挑二十出头的侄儿外甥辈吧?
历史上自然有大器晚成、厚积薄发的励志偶像,但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二十多岁还修炼不出门道,就该承认自己这一生只是如此了。人要认命,趁年轻赶紧找人成亲,婚后若不甘心,慢慢修炼也使得。
新夫人也说:“是啊,曼荼,你现在还年轻,亲事有的挑。要是再耽误几年,就是别人挑你了。”
桓曼荼沉默半晌,依然摇头:“我不信我这辈子只能这样。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突破。”
桓致霖沉下脸,说:“够了,不要胡闹。三年前你就是这样说的,可你修炼出什么门道没有?家里是为了你好,你不要眼高手低,不识抬举。”
桓致霖生气了,新夫人有些害怕地看了桓致霖一眼,忙对桓曼荼使眼色:“曼荼,还不快向六郎谢罪。”
桓曼荼抬起眼睛,直直盯着桓致霖,说:“父亲,若我能在家族小比中获胜,是不是就不用成亲了?”
桓致霖一怔,意外地打量她:“你?”
“对。”桓曼荼说,“如果我能打败堂兄,成为这次家族小比的第一名,那么希望父亲不要再逼着我嫁人。以后婚姻,由我自己做主。”
桓致霖都笑了:“好,你要是能得第一,以后你想嫁谁,我再不干涉。”
和桓致霖谈话后,家里果然再没人催过桓曼荼,桓曼荼也像疯了一样练剑。转眼到了家族小比,以往这都是桓家自己的事,但这次容玠也来了。容玠看到桓曼荼,慢慢走近,有些犹豫地说道:“桓大小姐,上次的事是我冲动了。我向你道歉,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桓曼荼再一次看到容玠,他依然穿着白衣,纤尘不染,冰肌玉骨,可是那些欢喜雀跃的心境却一去不复返了。桓曼荼淡淡点头,两人相对站着,彼此无话。
容玠似乎想要说什么,台上正好传来族老说话的声音。该桓曼荼上场了,桓曼荼没抬头,转身走了。
桓曼荼一路走得极快,仿佛怕被什么人追上一般。但直到登台,都没有人叫住她,嘱咐哪怕一句小心、保重之类的废话。桓曼荼没控制住,悄悄调转视线,发现容玠远远站在外围,正和桓雪堇说话。
桓雪堇抱着他的胳膊,亲昵地说什么。容玠低头看她,姿态认真极了。
桓曼荼眼神越发阴沉。族老宣布开始,桓曼荼拔剑,恶狠狠朝对面扑去。
桓曼荼一开场就使出极凶狠的招式,家族小比参赛者都是兄弟姐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分出高低就可以了,一般不会下死劲打。但桓曼荼却相反,招招凶险,不管不顾,像是一个亡命之徒,打不赢不罢休。
台下传来议论声,都觉得桓曼荼太过分了,怎么能对家人用这种招式?容玠和桓雪堇被上方的动静吸引,桓雪堇看到,不由拧眉:“大姐这是在做什么?三堂兄屡次让她,她却恩将仇报,使出各种下三滥招数。一场比赛而已,技不如人就认输,为何要这么坚持?为了获胜不择手段,传出去岂不是给六房丢人。”
江少辞和牧云归伪装成来围观的弟子,悄悄混在人群后。他们距离容玠、桓雪堇不远,正好听到了桓雪堇的话。江少辞听到轻笑一声,连牧云归也颇为无语地扫了桓雪堇一眼。
一看这就是活在温室里的大小姐,眼睛里只有温良恭俭、三从四德,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在修仙界中,无论用什么手段,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没人和你讲光彩不光彩。
好胜心强并不是缺点,因为输往往代表着死。
然而实力差距终究摆在那里,就算桓曼荼不要命一样打,还是被对方反制。按理胜负已分,江少辞忽然起了闲心,问牧云归:“你猜谁会赢?”
牧云归想了想,说:“应当是她堂兄吧。”
很明显,堂兄无论是力道、经验还是招式都要比桓曼荼强得多。桓曼荼能撑到现在,一是因为够疯够狠,二是因为堂兄不好意思下狠手。桓曼荼毕竟是桓致霖的女儿,要是打伤了、留了疤,恐怕六叔颜面上不好看。
江少辞却摇摇头,笃定道:“她会赢。只有心里有狠劲儿,才能练成凌虚剑诀。”
牧云归疑惑:“你怎么知道?”
江少辞笑而不语。就凭他是凌虚剑法的创始人,论起辈分来,当他们一句师祖也使得。他自己写出来的剑法,当然明白谁行谁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