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只记得天上下着连绵的雨,再一睁眼,她睡在地上,双手各套着一个圆环,四周空空荡荡,唯有不远处的阵法散发着金光。
这是昊天塔第九层,她几乎都能感受到魔柱的气息。羲九歌呼了口气,竟然也不意外。
她在南天界看到烛龙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南天界没人打的过烛龙,叫侍卫来也是枉然,所以羲九歌没有挣扎,任凭烛龙将她掳走。
羲九歌慢慢坐起来,她试着调动法力,但体内空空如也,感受不到任何灵气,她动作稍微大些,手上圆环就缩小,紧紧勒入她腕骨中。
这应当是一对法器,可以锁住灵气,羲九歌叮叮当当检查手环,这时塔外传来鳞片刮动的声音。羲九歌抬眼,猝不及防和一双绿色竖瞳对上。
那双眼睛极大,占满了整张天窗,里面盛满了仇恨,阴冷而危险。
烛龙盘在昊天塔外,居高临下睥睨着羲九歌。他发现羲九歌醒来后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平静整理手腕上的珠串。烛龙盯了一会,缓缓开口:“你似乎并不害怕。”
烛龙的声音将塔内的灰尘簌簌震落,旁边的金色大印感受到威胁,不断发出亮光。羲九歌躲开头顶的灰,说:“能让先天神祇出手,我这条命也算值了,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我倒没想到,烛龙神竟然对魔柱有兴趣。”
烛龙嗤笑一声,龙息掀起大风,吹的羲九歌长发乱舞:“别想从我这里套话,我可不是我儿,会被你们的花招蒙骗。”
羲九歌侧脸,压住头发,问:“这么多年来,你还是不觉得烛鼓有错吗?”
“我儿有什么错!”烛龙激动起来,他幽暗的竖瞳紧盯着羲九歌,几乎恨不得把她撕碎,“你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神族女子,除了投胎到羲和肚子里,再无任何长处。凭什么你能死而又生,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而我儿不行?”
“那被他杀掉的人呢?也可以重新来过吗?”
烛龙没想到一个阶下囚还敢如此张狂,它怒极,张嘴就发出一道龙啸。羲九歌厌烦地闭上眼,打算忍过冲击,没想到龙啸并没有冲入昊天塔,而是被一道法术拦住了。
姬少虞远远悬在海上,皱眉看着烛龙:“烛龙,我们已经说好了,你在做什么?”
这是姬少虞的声音?羲九歌细微拧了拧眉,又飞快恢复平静。姬少虞和烛龙用密语说了什么,没过多久,他越过海面,轻轻松松落入九层宝塔。
昊天塔因为封印着魔柱,加了许多保护措施,入塔者必须遭受幻境就是其中一项。然而姬少虞在地上随意走动,看起来并无限制。
羲九歌上次加固封印的时候就觉得姬少虞很怪,她还以为是姬少虞对她有怨,没想到他只是借机掩饰自己的小动作,得以绕过幻境,自由出入昊天塔。
想来羲九歌也是这样被他们带上九层的,羲九歌不动声色,悄悄观察地面。姬少虞刚才落地时,地上隐约有绿光闪过,应当是某种阵法。只要有法阵,就一定有迹可循。
姬少虞看到羲九歌,竟然还笑了笑,语调轻松愉快,像他们还没退婚那般:“九歌,你醒了。”
羲九歌着实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她遥遥看着姬少虞,目光平静清明:“姬少虞,我们早就退婚了。你这样粉饰太平,有意思吗?”
羲九歌脸上蹭了些许灰尘,但那双眼睛依然黑白分明,清澈明亮,流转间有淡淡金光,美的惊心动魄。碧海蓝天倒映在她眼中,似乎容不下丝毫尘垢。
姬少虞却忽然被这种眼神激怒了。她看他时就像在看一场荒唐闹剧,洞悉他所有的自卑、局促和自欺欺人。姬少虞仿佛又回到那些小心翼翼猜她心思的岁月,他用尽所有心力维持两人的关系,可是羲九歌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把他打回原形。
明明现在她才是法力全失、受制于人的一方,她凭什么还如此高傲?
姬少虞骤然暴躁起来:“是啊,你早就和他暗通款曲,如今他抢走了我的一切,你当然不再需要我了。恭喜,你们都如愿了!可是羲九歌,我对你哪里不好,哪里不尽心,你怎么敢这样辜负我?”
外面的人听到姬少虞的话,慢慢落到姬少虞身边,无意般拽住他的衣袖。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但满满都是宣示主权的意味。
羲九歌目光从常雎和姬少虞身上扫过,只觉得无语。姬少虞的质问莫名其妙,常雎冲过来朝她示威更莫名其妙,难道她看起来会抢姬少虞吗?
羲九歌觉得有必要让这两人清醒一下,她尽量委婉道:“姬少虞,曾经我不懂爱,答应和你订婚是我不妥,可是你我订婚期间,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反倒是你选择了常雎,在婚礼上和她私奔。这些是是非非已经过去,我无意再计较,但你也不必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你带给我的伤害和辜负,亦不会少。”
姬少虞像被刺了一下,气焰陡然降低:“可是,我那是中了情丝术……”
“那怪我吗?”羲九歌忍无可忍,道,“你总是这样,自小什么都有人为你安排,一切得来的太容易,所以你从不会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盯着自己还没得到什么。虽然我没见识过情丝术,但我敢保证,如果换成黎寒光,他绝不会被法术左右。”
姬少虞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在听到黎寒光后彻底崩塌,他暴怒起来,吼道:“什么都是我的错,而他什么都好!他是天道转世,还是蚩尤的后裔,所以他无论去哪里都机缘加身,修炼永远一帆风顺。凭什么?他除了投了一个好胎,还有什么了不得?”
羲九歌看着这样的姬少虞,只觉得失望透顶。他永远只能看到自己的好,他成功都是自己聪明强大,而别人成事一定是因为外力偏袒。
羲九歌懒得争辩,说:“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但你不应该说他投胎好,他今日所得一切,都是自己搏出来的,天底下谁都能说他投胎好,唯独你不能。”
姬少虞定定看着羲九歌,她现在法力被封,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却为了维护黎寒光和他们针锋相对,完全不顾这样可能惹怒他们。
为什么呢?她既然不懂爱,就永远不要懂,为什么在他饱尝痛苦、无奈放弃之后,她却爱上了别人?
常雎握住姬少虞的手臂,低低唤“少虞”。姬少虞本来好好的,一遇到羲九歌就开始失去理智,大吼大叫。
常雎其实明白,越是在意才越不甘,对方一个眼神都能挑动喜怒哀乐。可是,羲九歌已经背叛姬少虞了呀,他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她?
姬少虞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像一个跳梁小丑,毫无自尊可言。他深吸一口气,问:“九歌,你真的爱他吗?”
羲九歌低头整理衣袖,压根懒得搭理。这种问题根本无需回答,姬少虞自顾自点头,喃喃道:“也是,你的石头心都因他生情,爱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可是九歌,他又有多爱你呢?在天下和你之间,他会选谁?”
烛龙甩了甩尾巴,不耐烦地提醒道:“本尊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你们儿女情长。有人来了。”
羲九歌连忙看向窗外,她被困在昊天塔最高层,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海天一线,天地浩大。此刻,碧海尽头似乎出现一抹白影。
姬少虞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竟然真的来了。我同时给他和白帝传了信,看来,还是他更蠢一点。”
羲九歌眯眼,极力远眺,最开始她还分不清到底是水影还是人,很快,她就不会怀疑了。那道影子越来越近,羲九歌已经能看到他飘飞的衣角,同样的,她也感受到外面逐渐弥漫的杀意。
以昊天塔为中心,四周海域飞快升起光柱,搭建出一个阵法。姬少虞这个阵法布得可谓毫不遮掩,因为他拿准了,就算黎寒光发现不对也得进。
羲九歌学习阵法多年,很快感受到外面是一个大凶杀阵,看手笔来自上古,以极阴之力变幻出重重杀招,在水中威力最大。
羲九歌拧眉看向常雎:“常雎,他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他?”
她在阵法中感受到月相之力,很明显,这是常羲一脉的法术。
常雎对姬少虞怎么能如此盲从,为了讨好姬少虞,连自我都不要了?
常雎咬唇,默默撇过脸。烛龙可不管什么仁义礼信,他嗤笑一声,腾空而起,说:“本尊去解决那个小子,你们这边也该加紧了。”
羲九歌发现自己被绑在第九层中心时,其实就有预感了。她看向姬少虞,姬少虞叹了一声,脚尖一点,下一瞬就出现在塔外。他望着她,遗憾道:“九歌,我给过你机会的,这是你自己选的。”
羲九歌短促地笑了声,讽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这些虚伪的话。如今天界只有两个人的血可以开启封印,一个是我,一个是白帝。就算我满足了你的虚荣心,你还能放弃魔柱,选择救我?”
羲九歌戳破了姬少虞的自我感动,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终于撕破脸面,不再做那副假惺惺的深情之态:“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九歌,你本就该死了,我做这些,不过是顺应天命。”
他脚下生风,朝昊天塔外飞去,对常雎说:“启动血阵。外面杀阵,里面血阵,真让人期待。正好两个阵法差不多同时发动,不如给你们计个时吧,看看你们两人谁活的久一点。”
常雎站在昊天塔中,手指不断变化。羲九歌身下出现绿色的阵线,各种卦位快速转动,最后结成一个法阵,将羲九歌笼罩其中。
阵法闭合的刹那,羲九歌感觉到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看到圆环上长出尖刺,深深刺入她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