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光身上白衣如雪,站在白茫茫云水间宛如惊鸿照影,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美好。
东皇太一敛眉,如今他已和黎寒光绑到同一条船上,他当然希望黎寒光胜利,但是,东皇太一还是忍不住说:“就凭你?如今东天界、北天界都落入姬少虞手中,西方全然是白帝的天下,而你虽有中天界太子之名,但已被剥夺神籍,如何和他们抗衡?”
黎寒光淡淡回道:“东天界的人未必会听姬少虞的话,而中天界也未必不能争取过来。只要中天和南天不掺和,魔族从极北之地南下,北天宫那些废物根本抵抗不了多久,姬少虞不足为惧。”
黎寒光很清楚,他的对手是白帝,姬少虞根本不配。他的全部战略都为如何攻打西天铺路,至于姬少虞,不过顺带罢了。
黎寒光几乎都能猜出来白帝怎么说动姬少虞的。无非是华族对姬少虞不公,白帝愿意助姬少虞一臂之力,等事成之后共分天下。
这种话,但凡有三岁小孩的智力,就知道这绝不可能。
东夷神族曾经何其鼎盛强势,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但是如今,羲和的孩子除了九歌无一存活,常羲所生的月亮也在清算中纷纷陨落了,反而是最不受宠、最无关紧要的白帝继承了帝俊衣钵,成了东夷神族当仁不让的顶梁柱,再无人可以和他匹敌。这样一个人,会和人分而共治吗?
黎寒光可不信。但白帝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哪怕你看穿了他的意图也无能为力,只能按照他的安排,一条道走到黑。姬少虞当真信任白帝吗?恐怕也未必,但他没有选择。
就如现在的黎寒光,他明知道白帝故意挑拨华族内斗,把姬少虞推到前方消耗黎寒光的兵力,但黎寒光没办法,只能应战。
五帝貌合神离,世家根深蒂固,下方民生凋敝,积重难返,如今的天界就像一篮表面华丽、但内里已经烂透了的灵果,唯有彻底挖掉腐烂,不破不立,方能新生。这场仗,必打无疑。
何况黎寒光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姬少虞当了千年的玄太子,在北天宫一呼百应,黎寒光绝没有可能拉拢北方势力,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打算和玄天宫和平收场。黎璇、黎衡和玄帝有仇,打起北天宫来想必不遗余力,正好交给他们泄愤。前世南天界态度就很暧昧,这一世更没有必要趟这滩浑水,黎寒光要争取的,唯有中天界。
他在中央天宫布局多年,身上还担着太子的虚名,未必没有一争之力。但中天界和南天界都是变数,他必须得防着最坏的情况,当务之急,还是要将魔界兵力握在手里。
东皇太一听明白黎寒光背后的意思,道:“打开魔界结界至少需要两方帝玺,这要怎么办?“
只有拿到两方帝玺才能放魔族出来,然而要想拿到帝玺,就需要大量兵力将天宫攻下,这成了一个死循环。黎寒光眼睛眯了眯,说:“我自然没有帝玺,没办法,只能等人给我送上门了。”
黎寒光和东皇太一去外面说话,瑶姬进屋,坐在榻边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羲九歌淡淡摇头,轻描淡写说:“无妨,好多了。”
她看到瑶姬手里提着一捆木头,好奇问:“这是什么?”
瑶姬瞥了眼,道:“这是你给我的月桂枝,你忘了吗?”
羲九歌更莫名其妙了:“原来是月桂。可是你为什么要提一捆?”
瑶姬瞪大眼睛,十分震惊:“你不是说月桂枝可以躲避鬼差,要我随时带在身上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羲九歌眨了眨眼,语气茫然而无辜:“是这样说没错……但带一枝在身上就够了呀。”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瑶姬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根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羲九歌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瑶姬无言以对,她想到这些年她像个傻子一样,日日夜夜提着这捆柴,简直呼吸不畅,悲从中来。羲九歌也没想到她们会在这种地方产生误会,她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羲九歌转移话题,瑶姬也不愿意在想过去那些蠢态,顺势道:“我本来在东方游历,忽然看到天火烧云,过来一探究竟,从姜太子口中得知了宫里的事情。我赶紧去魔界找黎寒光,黎寒光说我过鬼门关必然已惊动那些人,为了安全起见,他让我趁乱去月宫挟持……哦不是,邀请嫦娥仙子做客,然后我们就到了这里。”
羲九歌早就知道黎寒光和东皇太一有勾结,听到瑶姬的话也不意外。羲九歌问:“那嫦娥仙子呢?”
“在岛上休息。”瑶姬指向后方,说,“放心,登岛后我们以客人之礼善待嫦娥仙子,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的。”
羲九歌其实并不是担心嫦娥,黎寒光虽然喜欢出阴招,但为人恩怨分明,不会为难无关之人。她问起嫦娥,其实是为了上古的事。
她在昊天塔幻境中看到的嫦娥并不是一个贪慕虚荣、两面三刀之人。后面嫦娥偷药奔月,总让羲九歌觉得突兀。
羲九歌若有所思:“那就好。嫦娥仙子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瑶姬说:“你的伤还没有好,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你安心养伤,嫦娥那边有我看着。”
羲九歌现在心还是碎的,没人敢让她活动。羲九歌抚住心口,直到现在,她仿佛都能忆起尖刀划开她胸口的感觉。羲九歌情绪低沉下来,问:“外面怎么样了?他就这样带我走,天帝们没发话吗?”
瑶姬嘴唇翕动,不知道该怎么和羲九歌说。好在她没为难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道清淡从容的声音:“五帝他们于心不忍,最后同意让我带你走,并没有多加为难。”
黎寒光来了,瑶姬从榻边起身,让开位置。黎寒光不慌不忙坐到羲九歌身边,握着她的手说:“放心吧,他们嘴上说说就罢了,又不可能真的要了我们的命。皎皎,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须安心养伤。”
羲九歌后面力竭昏迷,对之后发生的事记得不甚清楚。她挑眉,语气中满是怀疑:“真的?”
“真的。”黎寒光不想告诉她青宫事变,所有天帝都失去联络,如今权柄俱落到姬少虞手中。她心上的伤还没有恢复,多思多虑、情绪波动都会导致仅剩的五色石加速崩裂,黎寒光恨不得代替她受伤,哪舍得再让她疼?
黎寒光轻描淡写抹去那天的恶战,仿佛五帝尚有温情,最终放了他们一马。羲九歌看着黎寒光的眼睛,她其实不信,但她不忍心让他失望,便如他所愿,微笑道:“那就好。”
黎寒光将羲九歌身上的被子拉高,把边缘整理整齐,说:“你心上的伤不容耽误,我打听到一些补心秘法,但必须亲自去一趟。接下来我就不能陪你了,你要好生休息,安心养伤,好吗?”
羲九歌对他去做什么心知肚明,她没有拆穿,笑着道:“好。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受伤。”
黎寒光没有办法答应她,他只能用力抱紧她,说:“等我回来。”
·
东皇太一在天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但实力却超乎众人预料。姬少虞的十万天兵被东方仙洲的护岛大阵拦住,竟久攻不下。眼看已五天过去了,前线没有丝毫进展。
五天对普通人来说不长,但是对正处于权力漩涡中心的人来说,五天已足够逆转生死。姬少虞本以为他有十万大军,擒住黎寒光简直轻而易举,没料到竟然被拦住了。
东方仙洲终究是一座孤岛,只要持续进攻,护岛大阵总有撑不住的时候,但姬少虞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姬少虞越等越焦灼,他不敢想象东天宫内是什么状况,如果黄帝、青帝等人挣脱束缚,姬少虞就是第一个死的人。
姬少虞坐立难安,终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他要主动出击。黄帝、赤帝等都被白帝关在天宫,但反过来想,白帝何尝不是被困在青帝宫中,这段时间偌大的天界没有主事人,这简直是天意助他,注定要让姬少虞大展拳脚。
姬少虞命大军不计代价攻击仙洲,他则带着亲信,悄悄离开前线,全速往中天界赶去。
青天宫内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中央天宫并不知黄帝被制,只以为黄帝去和青帝商议事情,暂未回来。这就是姬少虞的机会,他要抢占先机,将北、中二界的权力握到自己手中,彻底废除黎寒光的正统性。
中央天宫的人也在奇怪,都五天过去了,陛下怎么还没回来?黄帝是天帝,身份举重若轻,寻常很少出门,这次要不是去见青帝,黄帝根本不会离开中天宫。
但是中天界的人想到黄帝去的是东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如果黄帝去了西天界、南天界五天都不回来,他们必然出兵了,但东方有青帝坐镇,绝不会出事,他们便又放心等着。
然而没想到,黄帝没回来,却等来一位稀客。姬少虞一露面就问:“黎寒光来过吗?”
中天宫的人惊讶:“玄太子,您怎么来了?太子并未回来,玄太子问这个做什么?”
黎寒光还没来,姬少虞心里长长松了口气,然后露出一副哀戚之色,说:“黎寒光此贼大逆不道,竟然用喂了毒的匕首暗算黄帝。黄帝受了重伤,如今在青天宫休养,命我速来中天界主持大局。”
中天宫神官大吃一惊:“陛下受伤了?”
“没错。”姬少虞愤懑道,“黎寒光吃里扒外,枉曾祖如此看重他!曾祖担心他会偷盗帝玺,帝玺现在何处?”
神官还是无法相信黎寒光会偷袭黄帝。黎寒光是黄帝亲自册封的太子,黄帝对他极为用心,连金天王都远远不及,黎寒光为何要背叛黄帝?但姬少虞传来的话,神官不敢怀疑,他将信将疑道:“玄太子放心,帝玺存放在密室中,外面布着天罗地网,除了黄帝没人知道密室入口,应当安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