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成长时(1 / 2)

子夜歌 九月流火 9794 字 10个月前

萧子铎走向正房,沿途聊天的侍女见到他都骤然收了笑,默不作声散开。萧子铎进门时,听到萧道和谢颖在里面说话。

“将军,您真要去打仗?”

“淮北至关重要,陈郡、颍川等众多世家祖地便在徐州,衣冠之地岂容北蛮染指?皇上已经下令,沈攸之带着十万大军围攻彭城,我带着五万人在淮阴支援,北蛮区区五万人,岂能匹敌?”

谢颖声音中难掩担忧:“但子锋从未上过战场,直接带着他去,是不是太冒失了?”

萧道的声音不屑,居高临下道:“此战必胜,去淮北立了军功,正好做子锋入仕的敲门砖。军国大事,事关前程,你还在这里优柔寡断,真是妇人之心。”

谢颖听到连忙噤声。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叹了口气,对萧子锋道:“子锋,你去淮阴后要跟着你父亲,凡事听你阿父号令,勿要自作主张。”

萧子锋应是。这时候他们似乎才发现外面来人了,萧道看清雕栏后的人,冷嗤一声,说:“不孝子,你还敢来见我!”

萧子铎给萧道行礼,垂下眼眸,冷冷淡淡道:“要不是将军派人过来,我也不愿意见你。”

萧道重重拍了下桌案:“放肆!”

谢颖见状,连忙扶住萧道的手臂,轻声细语劝道:“将军,孩子还小,有什么话好好说。”

萧道厉声呵斥道:“他都十五了,你把他当孩子,他却十分懂得算计家人。我问你,在方山庄子时,你为何失踪?”

在方山时,萧道假借狩猎之名护送那对神仙兄妹入地陵,他派萧子锋随行,自己守在陵外等候。他等了一夜,快天明时忽然地动山摇,侍卫慌忙护着萧道撤退,他们刚刚离开,刚才站立的地面就塌陷了。

以地陵入口为中心,周围一整块地都坍塌了,地陷引发了山体滑坡,最后看起来像是地动。但萧道知道,这是因为地陵。

地陵中必然生变了,而萧子锋还在下面!萧道心急如焚地等了半晌,幸而那对兄妹出来了,还带回已经昏迷的萧子锋。萧道长松一口气,虽然派出去的精锐无一生还,但好在儿子没事。

那对兄妹脸色很难看,萧道来不及询问后续,那两人就急匆匆离开了,像是要去找什么人拿主意。没有神仙帮忙,萧道不敢在此地久留,他让人将昏迷的萧子锋搬上马车,通知吓呆了的女眷立刻收拾行装,即刻回京。

谢颖连忙让人收拾行李,这时候她们才发现萧子铎不在了,同样下落不明的还有来山庄做客的表小姐谢玖兮。不久前发生地动,而谢玖兮不知所踪,两件事联系起来,所有人都觉得她怕是被石头压死了。

侄女再重要也没有自己儿子重要,谢颖派人找了找,没找到谢玖兮就带着人回城了。至于萧子铎,死了更好,从头到尾没有人寻找过他。

大家都默认谢玖兮死了,没想到两天后,谢玖兮竟然自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萧子铎。死里逃生当然是好事,但谢玖兮和萧子铎一同回来,无疑将一个赤条条的事实摆在萧谢两家面前。

谢玖兮和萧子铎有私情。

萧道忙着善后,方山死了那么多士兵,地下还有一座陵墓,一旦被人发现必会怀疑萧道谋反。之后又爆发了薛安都投敌,徐州、青州生乱,等萧道将一连串事情处理完,时间已经到了五月底。

他终于有功夫教训不知所谓的逆子了。

萧道只问萧子铎为何失踪,却没有提及谢玖兮,还是给他留了机会。只要萧子铎乖乖认错,此后再不觊觎兄长的未婚妻,萧道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此事没发生过。

然而,萧子铎却讽刺地笑了声,平淡道:“你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何必再问呢?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你们想如何惩罚直说就是,不必浪费时间。”

萧道脸色一黑,怒目道:“大胆!连我的话都敢顶撞,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萧子铎冷冷清清说:“你竟然也敢自比父亲,真是令人开眼。你从未尽过生父的职责,哪来的脸面要求我对你毕恭毕敬?”

谢颖看着萧子铎跪在堂下,心中舒坦。她不紧不慢听着萧子铎和萧道吵,心想这对母子真是愚蠢,母亲见了萧道就发疯,儿子也有学有样,亏谢颖这些年一直忌惮他们,为了防止萧道心软,处处小心防范。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愚蠢,都不用谢颖出手,他们自己就将萧道推远了。

谢颖拿捏着腔调,一脸关切地说道:“子铎,不可对将军无礼!将军这些年一直很记挂你,只是碍于朝堂局面,不能对你委以重用。他愧疚了许多年,经常夜不能寐,你要体谅他一片苦心。”

萧子铎心中轻嗤,六岁的时候他就不再信这种低劣的谎言了。一直很愧疚,但一直没行动,这就是萧道所谓的真心吗?如此廉价的心意,萧子铎宁愿不要。

萧子铎垂眸看着地面,虽然他跪着,但肩背笔直,姿态从容,容貌清艳的像山巅的雪,哪怕落到地上,依然凛冽不可亵待。谢颖看着这样的萧子铎,一时有些心惊。

萧子铎说:“这些话谁说都行,唯独你不能说。谢娘子在闺中时没少往萧府跑,我母亲怜你是庶女,多有照拂,任何东西都不忘给你备一份。可是废太子一出事,你就和我母亲割断关系,还主动替立了拥立之功的驸马解围,自荐嫁入萧家,以平息新帝的猜忌。我姑且当你说的是真话,他曾愧疚难眠,那谢娘子呢,这些年午夜梦回,可曾觉得对不起我母亲?”

谢颖成了萧家夫人后,每日众星捧月、一呼百诺,早已忘了当庶女时小心翼翼的岁月。萧子铎骤然提起谢颖的过往,她像是被针扎到了痛处,脸色一下子白了。

萧子锋面露不悦,萧道更是气得站起来,指着萧子铎道:“反了你了!翅膀还没硬,就已经敢顶撞父母。好,既然你天生反骨,清高自傲,那我问你,你为何处心积虑靠近谢四娘子,甚至不惜算计名节来绑定她?你既然看不上萧家,何苦处处谋算,你还真以为娶了谢四娘子,谢家就会帮你掌权了?”

萧子铎笑了,他自进门后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不屑也好,反讽也罢,表情幅度最大时也无非是唇角微抬。这群人就像是微不足道的雨丝,只能在他心湖上激出浅浅涟漪,反应稍微大些都是给他们脸。

但现在他却是真心实意觉得好笑。萧子铎笑完了,抬眸,用怜悯又可悲的眼神望着上首那一家三口:“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们眼中只有利益,所以看谁都怀疑对方眼红你们?真是可笑。醒醒吧,我母亲不在乎所谓萧夫人的称号,我也不在乎萧家继承人之位。我与皎皎乃情之所至,一往而深,联姻利益,门第权势,我们都不在乎。”

萧道不知道被萧子铎哪一句话触怒了,怒不可遏道:“放肆!你不知廉耻,辱没萧家清名,竟然还执迷不悟!滚出去反省,不知错不许起来!”

谢颖听到,装模作样劝道:“将军,外面马上就要下雨了,子铎跪在外面着凉了怎么办?”

萧子铎不想听他们废话,假惺惺的,他听着恶心。萧子铎冷冷淡淡起身,直接跪在屋外冷硬的青石板上,一句话都没说。

他跪下没多久,天上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萧子铎笔直地跪在庭院中,屋里传来男子的怒吼声和女子轻柔的劝慰声,萧子铎冷漠地挪开视线,不为所动。

五月的雨说来就来,天上划过电光,还不等雷声过境,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下来。路上的奴仆来不及避雨,慌慌张张跑向最近的荫蔽处。

南阳公主呆呆地坐在屋檐下看云,她很害怕闪电穿过时那种毁灭性的威压,但又自虐一样逼着自己看。一墙之后,有两个奴仆被困在墙角,絮絮叨叨说闲话:“哎,你听说了吗,据说二郎君和谢家四娘子有私,被将军叫到前厅受罚去了。”

“这么大的事,早就传遍了。”另一个奴仆叹息道,“二郎君也真是糊涂,他虽然不嫡不庶,身份尴尬,但好歹姓萧。夫人出身大家,不是容不得人的性子,等将来二郎君找个安分的娘子成婚,总会分他几亩良田、几个庄铺,让他们夫妻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可是他偏偏贪心不足,竟然妄想谢家的嫡女!那可是谢四娘子,皇后的妹妹,建康多少世家儿郎盯着呢,怎么能轮得到他?”

同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要我说,估计是二郎君不甘平庸,想借岳家起势呢!他从嫡子变成了庶子,找不到好师父,说不到好亲事,连日后谋官也找不到好位置。但凡有血性的男儿,谁受得了一辈子仰人鼻息?他估计是想效仿武帝,从军打仗,打出军功来便不用再看人脸色。而谢四娘子的叔伯兄弟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到时候随便为他疏通一下,他便可以翻身了。”

“真的?”另一个人表示怀疑,“他一个普通郎君,没学过兵法谋略,没习过骑射武功,上战场不是送死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奴仆努努嘴道,“将军要带大郎君去淮阴打仗,显然是去刷军功的,等回来后就会举荐大郎君入仕。而他和大郎君不一样,没有长辈带路,没有外族护持,还摊上那么一个疯子娘亲。要是再不拼命,哪家女娘肯嫁过来?”

萧道既是世家又是武将,许多人来找他,这段时间连萧家扫地的奴仆都能说上几句前线局势。大家都知道徐州、青州失守,南北两朝又要打架了,将军奉命北征,要去镇守淮阴,支援彭城。

至于青州如何,现在朝廷也没有决断。雨水浩浩汤汤,一时没有停歇的意思,墙角后两个奴仆被困着无聊,便争论起谁能收复青州。他们拉各位世家郎君出来,又是吹又是踩,吵得比自己上阵打仗还要投入。

他们争得面红耳赤,自然没有注意到墙后细微的脚步声。南阳公主起身,走向萧子铎的屋子。

屋内没多少东西,但收拾得十分干净,一眼望过去岑寒清寂,秩序井然,不像是一个正值精力充沛、胆大叛逆的少年房间,而像是神仙洞府。南阳公主走向书架,上面书卷放得整整齐齐,从外面看别无二致,但南阳公主径直抽出一卷,打开看,果然是青州地图。

上面标注的十分详细,山川湖海分厘不差,可见绘图之人的用心,以及天生的空间感。

南阳公主知道,谢四娘子就是经常跑来找萧子铎的那个小女郎,萧子铎很喜欢那个女子。她也知道萧子铎的天赋非常好,他没有师父教导,任何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摸索,他自己找书看,根据书中和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练武,哪怕无人监督,也从不懈怠。

他是一柄千锤百炼却自敛锋芒的利剑,只待一个机会就能扶摇直上。可是,这些年为了南阳公主,他放弃了太多次时机。

南阳公主手指缓缓拂过千里之外的山河线条,无声将其放回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