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尚未升起,空气清冷,偌大的萧府静悄悄的。寂静中,萧子铎已经换上了荼白单衫,坐在窗前画画。
在他笔下,一个浓眉大眼、高大硬朗的男子逐渐现出全形。萧子铎举起细毫笔,默默盯着画中男子的脸,陷入沉思。
那日在河陵村中,萧子铎察觉到何大郎君并非汉人,他试着用“拓跋”诈他,结果何大郎君没有反驳,竟真的是北朝皇室。后面村长的孙女也说,何大郎君本该是前途无量的王爷,却要屈居在山村里完成任务。
他们所谓的任务,应该和“龙神”有关。供奉龙神关系到国运,北魏应该不会把这种任务交到普通宗室手中;而真正得志受宠的宗室郡王,恐怕也不会在异国一住五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朝,连性命安全也无法保障。
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北魏宗室没几个,再结合何大郎君的年龄、性情,萧子铎猜测这个人是清河王拓跋绍。
清河王离北魏皇帝的血缘并不远,但如今北魏当政的冯太后和太上皇拓跋弘矛盾重重,宗室中有的支持冯太后,有的支持太上皇,拓跋绍多半是因为站队错误,才被送到了南朝。
拓跋弘名为太上皇,其实年纪才十八而已。北魏数代皇帝皆短命,立下了子贵母死的规矩。拓跋弘三岁被立为太子,生母当即被赐死,十二岁文成帝病逝,拓跋弘登基,尊嫡母冯氏为皇太后,临朝称制。
像所有朝代一样,随着幼主长大,皇帝和辅政太后生出冲突。拓跋弘不满冯太后揽权,十八岁时禅位给儿子,自己亲自带兵打仗,名为征讨柔然,实则在夺权。
拓跋绍就是一枚被卷入北朝太上皇和冯太后斗争的小小棋子。萧子铎盯着拓跋绍的画像,思绪逐渐飘远,北朝当权者内斗,这正是南朝兴兵北上的大好机会。
只可惜,南朝现在做主的也是位小皇帝,而且看起来比北魏的小皇帝不靠谱多了。萧子铎想到宫城中那位只知道杀人取乐、搜集美女的皇帝,心里十分遗憾。
他正在出神,忽然窗户传来响动。萧子铎立即回头,看到一只鹦鹉扑棱着翅膀钻过窗缝,他表情微怔,眼中的光芒很快散去。
萧子铎伸手,平静地将画像卷好,毫无波动说道:“是你。”
瑶姬跳上支架,用力抖了抖身上的羽毛,阴阳怪气道:“呦,看到是我很失望?你以为会是谁?”
萧子铎没心情陪她闲聊,直截了当问:“你来有什么事?”
瑶姬嗤了声,说:“要不是受人之托,你以为我愿意来吗?谢玖兮被她祖母禁足了,请我过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萧子铎听到瑶姬的话,眉峰皱起:“她被谢老夫人发现了?谢老夫人没为难她吧?”
瑶姬嗤笑:“何止,我去的时候她正在罚跪,看样子已经跪了一夜了。”
萧子铎抿住唇,表情十分克制。瑶姬瞥了眼,道:“怎么,心疼了?早就和你说过,你们俩人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们两人一个是养在富贵笼中的鸟,一个是连一口食物都要自己搏杀的鱼,注定走不到一起。这一百年我见过太多这种事了,有比你们认识时间长的,也有比你们反抗激烈的,但最后要么女方屈服,要么男方另娶他人,他们的家族还远没有你们的复杂呢。你一个人总不能对抗悠悠众口,早点看开,各安天命吧。”
萧子铎听后默了片刻,问:“既然如此,你是妖,你的心上人却是个道士,你为何执意于他?”
瑶姬被冒犯到,语气立刻激动起来:“你在胡说什么?我的阮郎和那些臭道士才不一样,他说过众生平等,妖怪和凡人并无区别,除非妖怪犯错,否则他不会不问青红皂白杀妖。他早就知道我是狐妖,可是,他从未嫌弃过我。”
萧子铎说:“连妖和修士都能在一起,为何我和皎皎不行?我无须征得天下人同意,只要她愿意,其他人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
瑶姬看着萧子铎,知道劝不动了。瑶姬无所谓地扇扇翅膀,说:“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你就试试吧。谢玖兮说你魂魄差点离体,我记得河陵村没什么大鬼,哪路神仙能把你伤成这样?”
萧子铎淡淡说:“不是鬼,是人。北方来了个派头不小的人物,接下来估计不会平静了。这些事我自有准备,你回去告诉皎皎,安心休息,不要和谢老夫人对着干。老夫人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瑶姬这些年经常和谢玖兮、萧子铎来往,知道这两人的秉性。谢玖兮看着高不可攀、不好接触,其实为人赤诚,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但萧子铎却相反,他看起来温柔良善,实则满肚子心机,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阴招不断,能让你吃了亏还说不出口。
瑶姬便吃过不少暗亏。刚才对着谢玖兮时,她敢狮子大开口要丹药,如果萧子铎也在场,她绝对不敢提这种话。瑶姬没有透露她这趟价值两炉丹药,说:“好,我会带话给她,至于她听不听,我就管不着了。”
萧子铎点头:“我明白。对了,太阳石的下落你有眉目了吗?”
“我问过族人,他们也不清楚。天狐中活得最长、见识最深的长老闭关了,我现在在族地里等他出关,若我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传给你们。”
萧子铎颔首应下。这时隔壁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南阳公主醒了。萧子铎朝窗外看去,鹦鹉歪了歪头,眼中划过一阵红光,狡黠灵巧的神态立刻消失不见。
萧子铎起身,握着画卷在支架前轻轻一扫,鹦鹉哇哇叫了两声,拍打着翅膀飞出窗户。萧子铎将拓跋绍的画像妥善封好,然后就走出屋子,停在窗外轻声询问:“母亲,您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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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仆妇进来送茶,看到谢玖兮还跪在地上,十分惊讶:“四娘子,您莫非跪了一夜?”
谢玖兮淡淡说:“这不是祖母要求的吗。”
仆妇挑眉,一脸欲言又止:“四娘子,您也太……实诚了。老夫人走前特意赶走了屋里的丫鬟,反正没人看着,您起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娘子何必这样死脑筋?”
谢玖兮道:“这我就不懂了,罚跪是祖母说的,昨日我认真讲道理,你们说我忤逆长辈、故意气祖母;我如你们所言跪了一夜,你们又说我不知变通。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仆妇叹气,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四小姐美则美矣,但脑子不太正常。这么简单的道理七岁小儿都懂,她却一板一眼,竟真对着一个空屋子跪了一宿。
仆妇语重心长道:“四娘子,有些人情世故说是说,做是做,只看您怎么选择。老夫人那么疼您,怎么忍心看娘子罚跪,您去向老夫人认个错、服个软,以后就不用再受这种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