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顾文英谦虚说,“不过我是擦线上的,报的也不算热门专业。”
“擦线也要分数够啊。”一营营长媳妇去年参加过高考,但因为基础太差,预考就被刷了下来,她说道,“要是我能擦线上临江大学,不,能上中专,我做梦都能笑醒。”
其他几人附和,黄政委媳妇笑道:“说不定你今年运气好,能擦线上。”
“借你吉言。”
有个军嫂反应慢,等大家聊完才想起来:“那你跟程干事不是同学?”
“我们专业不同,不算同学…………”顾文英看了眼程蔓说,“只能算校友。”
那名军嫂道:“反正是一个学校的,你们以后可以一起上学放学嘛。”
“小程住校了吧?”黄政委媳妇问。
程蔓点头:“对,我们大一有晚自习,晚上回不来。”
黄政委媳妇又去问顾文英:“那你以后是不是也要住校?”
顾文英点头说:“嗯,我跟子明说好了,放假回来住。”
为了方便他们男人喝酒,男女是分开坐的,各占半边桌子。但谢子明和顾文英是主人,两人就没分开,并排坐在男女分界线中间。
原本谢子明在跟那些男的拼酒,听到顾文英的话突然转头说道:“周三老陆会去接弟妹,以后我跟他一起去怎么样?周三在家住一晚,周四早上你再跟弟妹一起去学校。”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人都开始起哄,有夸谢子明疼媳妇的,有说陆谢两人一个两个都这样,还让不让他们这些男人活的,还有撺掇顾文英快答应的。
顾文英有点犹豫,可看到谢子明期待的目光,犹豫的话迟迟说不出口,只好看向程蔓问:“方便吗?”
谢子明跟着看向程蔓,两手恨不得合起来求她。
程蔓笑道:“怎么会不方便?我们一起路上也有个伴。”
虽然一周只多见一晚,但谢子明已经很高兴,不等顾文英开口便道:“文英以前没来过临江,以后麻烦弟妹多照看了。”
程蔓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事情说定,谢子明继续跟人拼酒,顾文英也继续跟军嫂们说话。
程蔓视线则若有似无地在两人身上打转,心想这两人也不像陆平洲想的那样郎有心妾无意,还是有很大几率过到一起的嘛。
……
随着两瓶白酒见底,这顿饭也终于吃完。
就像他们吃饭前说的那样,谢子明和陆平洲都喝趴下了,一个被扶到主卧,一个被人抬着回家。
程蔓不放心陆平洲,没在谢家多待,跟着回去了。其他军嫂有孩子的带着孩子离开,没孩子的帮着收尾才走。
等人全部离开,顾文英走到窗户前,将玻璃窗统统打开散味。
窗户一开,冷风争相涌入,顾文英也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衣领转身准备回房间,却在经过主卧时,听到里面传出谢子明的声音:“水……水……”
顾文英脚步一转,走到斗柜前,冲了杯糖水端进去。
主卧没开窗,酒气很浓,顾文英将窗户打开一点,再将棉被抖开,搭到谢子明身上。他好像很难受,眉间褶皱很深。
顾文英端起搪瓷杯,用勺子将糖水舀起,吹了吹往谢子明嘴边送:“喝点水吧。”
听到她的声音,顾文英抬起右手,握住她的手腕。
因为动作太过突然,顾文英手抖了一下,糖水尽数泼到谢子明脸侧。顾文英连忙起身,想出去找个毛巾,但手被攥住挣脱不开,只好开口说:“谢子明,你松开手。”
“不松!”
谢子明不但没松手,还将左手也抬了起来,两手一起抱住顾文英的手在脸上蹭了蹭,闭着眼睛声音含糊道:“媳妇,我今天很高兴。”
顾文英神色微怔。
她有点不记得,上次听他说高兴是什么时候了。
顾文英坐下来,低头思索着,过了不知多久,她想起来了。
上次他说高兴,是他们刚结婚那会。
那段时间他总是笑眯眯的,好像碰到了什么好事,有次她没忍住问出来,他说因为他们结婚了呀。
当时她很疑惑,为什么跟她结婚会那么高兴。
他跟她结婚,难道不是为了敷衍他母亲,让对方不要再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吗?
现在想想,当初的她好傻啊!
也有可能不是傻,只是她太自私了,为了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安稳的生活,而忽略了很多事。
跟谢子明认识那年,她二十岁,年初定好亲事,年底就要结婚。
她跟未婚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少年时还在他家里住过几年,和他的父母关系亲密。她曾以为,二十岁会是她幸福人生的开始,却没想到那会成为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那年夏天,她未婚夫的父亲无端被扣上帽子,先是一家人被拉去游行剃头,后来他母亲被人推搡摔倒,醒来后人开始疯疯傻傻。
到那年秋天,他跟父亲一起被下放,想带母亲一起去,又怕条件太苦,不利于母亲病情,将母亲托付给她,他们的婚事也随之取消。
她跟未婚夫虽然定过亲,但没结婚,他母亲又疯疯傻傻,没有人在意,两人互相依靠,日子勉强能过。
但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她偶然被当地革委会的一个小领导看上,对方连诱带逼想让她嫁给他。在她断然拒绝后,又找到她生父提亲,她生父嗅到利益,毫不犹豫答应。
她和谢子明正是这时认识的。
但他们并不熟,所以他向她求婚时,她吓了一大跳,同时也很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蹚她这摊浑水。
他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应付母亲催婚,且他们同病相怜。
她生母早逝,父亲不慈,少年时大半时间在未婚夫家度过。而他是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后视他为拖油瓶,对他不管不顾,自小辗转于亲戚家。
长大以后,她父亲看到利益就要来做她的主,联手恶人逼她结婚。他的情况也差不多,母亲见他出息了就来拉关系,隔三差五要给他做媒,介绍的还全是继父那边亲戚。
此外她有过未婚夫,因为世事无常无奈分开,他心底也有个人,求之不得。
他可怜她,想在解决麻烦的基础上帮一帮她,所以提出假结婚。
他说结婚以后,她可以继续照顾前婚夫的母亲,也可以跟前未婚夫联系,只要跟他假扮夫妻,堵住他母亲的嘴就行。
他还说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以后她未婚夫被放回来,她想追寻更好的生活,又或者他喜欢上别人,他们就离婚。
现在想起来,他给出的结婚理由其实很站不住脚,给的保证也很缥缈,可当时的顾文英已经走投无路。
不嫁给谢子明,她就只能嫁给那个年龄跟她爸差不多的男人,所以她忽略了那些不合情理的细节,答应了结婚。
结婚以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是军人,两三年才能回去一次,信件往来倒是不少。
他给她写的信总是很长,说的事也很琐碎,在这些琐碎的事件里,他的形象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褪色,反而渐渐鲜明。
她写给他的信也渐渐变长,从半页纸,到一页纸,再到两页纸。
直到有一天她买信纸时不由自主在心里算那一本信纸能写回几封信时,她才猛然发现一件事———她越界了。
先不说他有喜欢的人,就说她这情况,哪还有资格再开始一段感情。
于是当他的信再寄过来,她不再急着回信,回的信也只有寥寥几句话,报个平安而已。
一晃眼,就十年了。
在这十年里,她收到了前未婚夫死亡的消息,为养育过她几年的老人办了葬礼,也从过去的懵懂中渐渐明白过来。
这世上哪有什么假结婚,谢子明心底又哪有求而不得的人。
是她,生生耽误了他那么多年。
认识到这一点后,顾文英越发不敢迈出那一步,去年春天办完葬礼后,她向他提出离婚。
他收到信后打电话给她,问她是不是想追求更好的生活,她说不是,他听后重申了一遍当初约定离婚的条件,说他也没有喜欢上别人,所以不同意离婚。
顾文英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生活,没说过他,于是离婚这事被搁置下来。十月高考恢复,她听人聊天,想如果她考上大学,算不算追求更好的生活。
只是填志愿前夕,她前未婚夫的父亲回城,约她见了一面。
他们聊了很多,包括她这些年的生活,最后他站在长辈的立场,劝她珍惜眼前人。
鬼使神差地,填志愿时她报了临江大学。
但等志愿表交上去,她又后悔了。
她害怕。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她都跟另一个男人有婚约,之后十年,十分之八、九的时间她都在照顾这个男人的母亲,和他一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情浓时,谢子明可能不会在意这些,可时间长了,感情转淡,她的这些过去,很可能变成一根刺,扎在他们心间。
是往前,还是后退,顾文英拿不定主意。
所以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她不准备住到家属院来,可她终究没能抵抗住。